戌时末牌,夜已经有些深了,一轮残月高挂天际,在厚实的云朵间无声地穿行着,四下里一派宁静,突然间,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响起中,李家军后营的两扇营门被人从内里推了开来,旋即便见一队队甲士牵着战马,缓步从营内迤逦而出,很快便融入了夜色之中,尽管多达六千余骑,却几乎不曾发生声响,毫无疑问,无论是士兵还是战马,脚下都裹着厚实的碎布。
“报,禀陛下,贼军骑军六千余骑已悄然出了大营,正在向平遥方向进发。”
饶是李家军骑兵们已是极尽小心了,奈何华军早有所料,这不,李家军骑兵们方才刚行出营门,就已被暗中潜伏在附近的华军特战营的侦查兵们瞧了个正着,但见几名身着夜行衣靠的华军特战营官兵们彼此打了几个手势之后,自有一名身材消瘦的汉子飞快地猫腰疾走,赶到了河边一处树林中,飞快地解下了系在林中的战马,高速冲回到了华军大营中,将敌情禀报到了张君武处。
“再探!”
一听此言,张君武的眉头当即便是一扬,没旁的,李家军总计有骑兵近万,如今只出动了六千余骑,还有近四千骑未动,个中是否有李世民的亲卫军——玄甲精骑,还真不好说来着。
“陛下,李家小儿既是猜知我军必会趁夜袭之,会否将计就计,先谋求击败我军主力,再行去战李大将军所部?”
特战营哨探应诺而去后,房玄龄显然是看出了张君武的忧虑,这便紧着从旁出言提醒了一句道。
“嗯,是有这等可能,时间尚早,容朕再仔细想想。”
尽管与李世民交手屡战屡胜,可张君武却是从来不曾小看过此人,先前在听闻李家军只先撤走六千骑兵之际,他便已有了这等怀疑,没旁的,于夜战之际,华军的训练有素其实很难完全体现出来,一旦打成了一锅粥的混战的话,真不好说哪一方能胜,个中运气的成分居高不下,倘若李世民将计就计的话,闹不好还就真有让其得手之可能,而这,显然不是张君武所乐见之局面。
“传令下去,各部按兵不动,没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擅自开营出战!”
张君武就着沙盘反复推演了好一阵子之后,依旧无法排除李世民发动夜战的可能性,至于说特战营的侦查么,因着距离之故,并无法做到及时有效,在这等暗夜里去追击敌军,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实在是太大了些,换位思考了一番之后,张君武最终还是决定放弃连夜追击的预定作战计划,左右华军骑兵众多,稍迟些去追,也应能在天亮之后追上撤退中的李家军,当真没必要太过冒险的……
“殿下,看来贼军是不会来了,如今已到了子时,若再迁延下去,天亮前恐难进抵祁县了。”
张君武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实际上,李世民还真就是打算将计就计地发动一场夜战,其所部主力虽是趁夜出了大营,却并未走远,而是在离介休城五里处布下了个口袋阵,就等着华军前来追击,不仅如此,看似放弃了的介休城大营中还给华军留下了份“大礼”,更在介休城中安排了一支伏兵,只要华军敢动,李世民便敢发动一场夜间大混战,真到那时,鹿死谁手可就不好说了的,可惜的是张君武临时改变了作战计划,李世民的伏击计划显然已无施展之余地,只是心有不甘之下,李世民却是迟迟不曾下令撤兵,他倒是沉得住气,可策马立在一旁的侯君集却是稳不住神了,抬头看了看天色之后,紧着凑到李世民的身旁,低声地提醒了一句道。
“到不祁县了,再等等看,若是过了子时还无动静,全军兵撤平遥!”
精心准备了一桌饭菜,却愣是没能等来客人,李世民心中的失落自是不消说地浓烈着,与此同时么,一股子悲哀也自打心底里狂涌了起来,概因他已猜到了张君武的算路,奈何己方兵微将寡,实缺跟华军硬撼之本钱,到了此时,李世民也自没得奈何,只能是死马当活马医了的。
“殿下,丑时将至,您看……”
等待复等待,很快,近一个时辰过去了,华军终究还是没来,眼瞅着军心士气皆已渐疲,侯君集不得不再次出言提醒了一把。
“嗯……传令下去,全军点起火把,急行军赶往平遥城!”
既是已等不到华军,李世民也就没再多迁延了,但听其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之后,这才有些个悻悻然地下了道将令。
“将军快看,殿下处发来信号了!”
五里虽是短不算短的距离,可在这等暗夜中,待得火把燃成了一片,无疑显眼至极,屹立在介休城门楼上的了望哨自不可能错过了去。
“传令下去,各部抓紧时间用干粮,一个时辰后弃城!”
听得响动,李道宗三步并作两步地便从城门楼里蹿了出来,举目远眺了下平遥方向,果然见着火把的亮光组成了片火海,而这,正是事先约定好的撤兵信号之一,还是最糟之信号,一见及此,李道宗的眼神不由地便是一黯,可也没辙,只能是无奈地下了道命令,自有一旁随侍着的一名亲卫紧着应了诺,匆匆跑下了城墙,自去传令不提……
“报,禀陛下,贼军主力原先一直暗藏在离城五里外,三刻钟前已打起火把向太原方向撤退了!”
李家军主力的火把一点燃,被惊动的可不止是介休城中的留守部队,本来因李家军哨探四处而无法靠得太近的华军特战营官兵也同样发现了不对,这才惊觉李家军的主力赫然全在此处,自不敢掉以轻心了去,当即便有一名特战营士兵匆匆赶回了华军大营,将敌情之变化报到了张君武处。
“呵,好个奸滑小子,真想坑朕一把呢,传令下去,全军即刻转入战时状态,先用膳,半个时辰后尽起主力追击贼军!”
一听李世民此时才真放弃了夜战之打算,张君武便知其撤军的目的地已改到了平遥城,自不可能容其从容部署了去,挥手间便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了最后的决断……
“打开城门!”
丑时末牌,匆匆集结好了手下万余将士的李道宗片刻都不敢耽搁,于城门前,一摆手中的长马槊,厉声便断喝了一嗓子,自有十数名守门的士兵抢上前去,七手八脚地卸下了门栓,将两扇厚实的城门从内里推了开来,旋即便见李道宗率部疾驰而出,以急行军之姿向五十里外的平遥城赶去。
“陛下,时辰已至!”
几乎就在李道宗率部仓皇撤出介休城之际,华军中军大帐处,一支清香终于燃到了尽头,负责记时的赵登高自是一刻都不敢耽误,一个大步便凑到了端坐在几子后头的张君武身旁,语带颤音地提醒了一句道。
“传朕旨意,各部按预定计划展开!”
一听时辰已到,张君武也自无甚废话,霍然起身的同时,语带铿锵之音地便下了道命令。
“呜、呜呜、呜呜……”
号角声震天暴响中,华军左、中、右三营的营门几乎同时轰然洞开,左翼罗士信、右翼程咬金各率一万五千陇右铁骑呼啸着冲出了营门,绕过李家军介休大营,势若奔雷般地向平遥方向急冲而去,而中营则是魏涛率两万步军兵分三路,分别冲向李家军左右两营以及正中的介休城,不多会,张君武也自率十二万主力大军开出了大营,在介休城下列阵以待,只留下刘彪率一万步军留守大营。
李家军早已撤了个干净,可却还是给华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其左右大营里赫然挖了不少处的陷坑,更有着大量的引火之物,魏涛所部一冲进左右营,当即便吃了个不小的亏——两百余冲在最前方的将士掉落了陷坑,死伤不小,好在李家军大营中已无伏兵,这才算是没造成更大的恶果,至于介休城么,华军的登城部队根本不曾遇到抵抗,很快便抢占了各处要隘,东西两座城门皆已轰然洞开,列队在城前的华军主力极其顺利地便穿城而过,一路向平遥城急进而去……
“报,禀将军,左右两翼皆有大批敌骑正高速冲来!”
寅时三刻,一天中最为黑暗的时分将至,残月无光,伸手难见五指,李道宗所部不得不打起了大量的火把,拼命地向平遥城急赶,正自疯狂撤退之际,却见一骑游哨急冲到了李道宗的身旁,惶急不已地禀报了一句道。
“吹号,全军止步,就地列阵!”
尽管早就料到华军必然会前来追击,可李道宗却万万没想到华军竟会到得如此之快,待得回头望见左右两侧各有一条火龙正自蜿蜒而来,其速极快,李道宗便知己方所部很难摆脱对方的追击,加之担心两路敌军会冲击到己方主力的撤退,哪怕明知此战结果恐不甚妙,李道宗也自不得不摆出副决死一战之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