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杀的狗贼,传令,全军上城,备战,备战!”
章正成的哆嗦不是被吓的,而是因怒而致,此无他,只因他第一眼便认出了被滚滚而来的华军骑兵们簇拥在前方阵中的赫然是养育其成人的叔父章岩,这无疑触到了章正成的底限,大怒之下,章正成也自顾不得华军一向以来战无不胜的赫赫凶威,气急败坏地便咆哮了一嗓子,很快,凄厉的号角声大作间,五百余李家军守备营将士乱纷纷地便冲上了城头,紧张地注视着愈来愈近的华军大队骑军。
“鲁大人,有劳了。”
华军显然不是来攻城的,驰骋的速速虽不算慢,却并未携带攻城器具,倒是带来了数十名男女老少,在离关城还有着一百五十步之距上便即缓缓地停了下来,旋即便见策马屹立在军阵前方的魏涛很是客气地冲着鲁犒一拱手,和煦地催请了一句道。
“下官遵命。”
鲁犒自信满满地应了一声,一翻身便下了马背,领着章岩等数十名代县父老便往城下而去,一直走到离城不足五十步的距离上,方才停了下来,仰头望着城上满是戒备之意的众李家军将士们,略一清嗓子,朗声开口道:“章校尉并众将士们听好了,本官是代县县令鲁犒,此番到此,是有一事相告,太原城已破,李渊父子皆已授首,现,突厥汗国入侵在即,圣上心实忧之,特着大军前来雁门关接防,为防误伤,魏大将军特请本官并城中父老前来作证,魏大将军有言在先,愿从军者,可编入帝**中,愿解甲归田者,发给遣散费,准予归家自便,还请诸位弟兄莫要自误方好。”
“嗡……”
这一听鲁犒这般说法,城头守军顿时炸营了起来,没旁的,只因鲁犒所言的诸般消息实在是太过震撼了些,李家父子授首之类的倒也就罢了,左右大家伙在乱世时当兵只是为了混口饭吃,谁当皇帝,对于大家伙来说,区别虽有,却也大不到哪去,真正令众将士们心惊的是突厥汗国即将入侵之消息——为确保忻州盆地诸城不致大乱,李唐勾连突厥汗国入寇一事并未对下头的兵丁们宣布,关城守军将士中,除了章正成之外,余者皆不知此事,而这,无疑是众将士们最不愿接受之结果,概因突厥人劫掠成性,一旦大举入寇,整个山西都要遭殃,大家伙都是代县本地人,又岂肯让这等惨剧发生。
“谣言,全都是谣言,章校尉,尔还愣着作甚,还不赶紧下令放箭,给洒家射死他们,快放箭!”
见得城头哗然一片,奉密令前来的那名中年宦官显然是急红了眼,跳着脚,气急败坏地便怒叱了起来。
“哼!”
章正成对鲁犒的说法其实也只是将信将疑罢了,可不管怎么说,有着其叔父在城下,他却是怎么也不可能下攻击令的,饶是那名中年宦官嚷嚷得响亮无比,章正成也就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别过了头去,根本不加理会。
“成儿啊,突厥狗贼狼子野心,哪一回入寇不是大肆杀戮我汉人百姓,莫非你真要助纣为虐么?为叔不求你大富大贵,只求你莫要做我山西父老之罪人啊,成儿,你可万万不能行此恶事啊,若不然,为叔纵使是死了,又有何面目去见你爹娘啊,成儿,为叔求你了……”
见得城头哗然一片,鲁犒自是不会错过这等趁热打铁之良机,紧着便朝身后的父老乡亲们示意了一下,旋即便见垂垂老矣的章岩排众而出,一边往城下走着,一边泪流满面地劝说着。
“照儿,快下城,跟娘回家去!”
“小达,你个混账东西,竟敢引突厥狗入寇,看爹不劈死你!”
“旭儿,这兵咱们不当了!”
……
章岩这么一带头,后头的数十名城中百姓也紧着呼喝了起来,招呼着自家儿子赶紧开城归降,这等情形一出,城头军心顿时大乱,众将士们握着兵刃的手全都自觉不自觉地松了开来,一双双眼全都聚焦在了章正成的身上。
“混蛋,尔等是欲造反么?章正成,尔还在发甚呆,赶紧射死那些狗东西!”
这一见情形不对,前来督察的中年宦官当即便慌了神,破口大骂之余,更是一把抓住了章正成的胳膊,怒气勃发地嘶吼个不休。
“呼……扑通!”
中年宦官显然是威胁错人了,要知道章正成可不是吃素的,若是李唐还在,他或许还会有所畏惧,而今李唐既是都已不存了,他哪还会在意那名中年宦官的威胁,但见其一把反握住中年宦官的手臂,只一甩,便已将其抛出了关城,可怜那名中年宦官不过就一狗仗人势的货色而已,那经得起章正成这等武夫的大力,待得惊觉不对时,人已悬空了,一路惨嚎着往下坠,重重地砸在了关城下的地面上,一大口污血狂喷而出之后,手脚胡乱地搐动了几下,便就此没了声息。
“啊……”
“杀人啦,杀人啦……”
“饶命,饶命啊!”
……
见得领头的宦官就这么惨死当场,几名小宦官顿时全都慌了神,哭嚎地便要往城门楼的梯道处逃窜而去。
“给我杀!”
既是已杀了为首的中年宦官,章正成可就不打算留手了,一不做二不休地便断喝了一嗓子,旋即便见关城上的众将士们立马一拥而上,乱刀之下,几名小宦官登时便全都被砍成了一地的肉泥。
“咯吱吱……”
处置完了那几名宦官之后,章正成也自无丝毫的迟疑,挥手便下了开城之令,很快,随着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响起中,雁门关的南门已是就此轰然洞开了。
“进城!”
待得见城门已开,魏涛紧绷着的神经立马便是一松,也自不疑有它,挥手下令之余,一马当先地便冲进了关城之中……
“启奏陛下,长安转来之急报在此,请陛下过目。”
戌时正牌,天色早已黑透,刚用过了晚膳的张君武却依旧不曾休息,兀自在中军大帐中与房玄龄、王诚等心腹大臣们商议着诸般部署,尽管已是一脸的疲惫之色,却依旧在忙乎着,没法子,今日虽已拿下了太原城,李家父子无一脱逃,城中局势已然渐稳,可后续手尾尤多,更遑论突厥汗国的威胁兀自悬在头上,也自容不得张君武有所松懈的,正自议到紧处,却见赵登高匆匆从大帐外行了进来,将几本折子呈送到了张君武面前的文案上。
“嗯?”
张君武本来不甚在意,毕竟这些日子从长安转来的折子不在少数,大部分都须得他亲力亲为地批上一回,然则在拿起折子上头的节略之后,张君武的眼神瞬间便凌厉了起来,发出了一声满是不悦的轻吭,拿起几本折子细细地翻阅了一番,末了,也不曾急着有所表示,一挥手道:“诸位爱卿也都先看看好了。”
见得张君武声色明显有些不太对味,众臣工们自是不敢大意了去,轮着将那几本折子过了一遍,却愣是没谁敢急着表态的,此无他,概因那几本折子赫然是孙遥、孟武等几名军中重将联袂弹劾徐世勣任人唯亲、指挥失当的本章,还有一本则是徐世勣自请处分的折子,毫无疑问,这事儿显然闹得有些大,在圣意不明之前,众臣工们自是都不敢轻易言事的。
“都看完了,那就议议也罢,轩逸对两造都熟,且就先说说看好了。”
张君武静静地等了片刻,见众臣工们都不打算主动开口,也就没再等了,这便索性开始了点名。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徐大将军虽略有小错,然毕竟是大胜了郑军,乃有功之臣是也,实不宜重处,只是孙、孟等军中大将之情绪也须得安抚,不若小惩大诫上一下,也算是能交代得过去了。”
这一听张君武头一个便点了自己的名,王诚不禁便是好一阵的头大,没旁的,他与徐世勣是世交不假,可与孟武也是好友,与孙遥的关系虽一般,可也算是有点交情的,两造都跟他关系匪浅,在这等情形下,他也自不知该帮哪一边说话才是,无奈之下,也只能来了个和稀泥了事。
“玄龄怎么看此事?”
王诚这等谁都不得罪的态度明显不能让张君武感到满意,尽管不曾出言指责,可一无表示地将问题丢给房玄龄本身就代表了一种态度。
“陛下明鉴,微臣以为此事须得两分,就战事临机处置而论,徐世勣所做的诸般部署并无不当之处,事实也证明了此点,其能在数日内收复伊川城,彻底粉碎王世充全取伊阙关之企图,确属立了大功,应重赏,然,就重用王质一事上,却实有偏颇之失,错非王质昏弱无能,此战本不致如此艰难,我军民损失也不致会有如此之巨,故,此过并不能完全以功来抵,若不然,恐难服众将之心气。”
相较于王诚的左右为难而论,房玄龄显然就少了许多的顾忌,一针见血地便道明了徐世勣的功与过,但却并未越庖代厨地给出赏罚之建议。
“嗯,孝贞(安兴贵的字),尔既掌刑罚,且就此事给朕一个处置意见好了。”
对伊阙一战的结果,张君武是相当之不满意的,没旁的,早在去岁,张君武便已三令五申地交代南阳方面要小心王世充的偷袭,要求徐世勣注意各城之守御,可结果呢,王质不战而弃城,最终导致了一万四千名将士的死难,更令张君武恼火的是伊川四千余百姓无辜丧命,纵使王质已被徐世勣杀了祭旗,张君武也自不打算放过相关之责任人,言语间满满皆是肃杀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