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徐世勣所部的大举南下,天下群雄这才猛然惊觉中华帝国赫然已强大到了举世无匹之地步,竟然已能三线作战——张君武自率三十余万大军兵围东都,西南则是肖正南统辖七万水陆大军与南梁大战于夷陵,再算上屯兵于南阳、汝州沿线的张善相所部八万余众、镇守河西之地的牛进达所部五万步骑以及屯兵山西的万云飞、魏涛等大将手下近十万守备部队,再有便是关中守备部队也还有个近十万,拢算下来,中华帝国拥兵赫然已极限逼近了百万之众,这等庞大的兵力实在是令人瞠目结舌不已。
兵力庞大固然是好事,三线出击也自威风凛凛,可实际上么,帝国其实是在强撑着,此无他,打仗打的就是金钱,哪怕剿灭了李唐所获甚多,而数年来收拢安置各处灾民劝农耕耘也颇见成效,再算上与突厥展开边贸,以镜子换取了大批牛羊马匹,极大丰富了国库,却也经不起大战连连的消耗,好在此番迅速击溃了郑军主力,财政上方才能勉强支撑,可也就只是支撑而已,当然了,外人是不清楚帝国之内情的,看到的只是帝国四下征伐,几路大军威武雄壮,在这等情形下,不止是各路反王胆战心惊,就连远在草原上的处罗可汗也被吓着了,本来是不打算接近窦建德派来的使节的,可一听闻徐世勣大举南下之后,处罗可汗明显沉不住气了,一道口谕便将窦建德派去汗庭的使节齐善行召到了金帐之中。
“微臣叩见陛下!”
齐善行本是贝州漳南县衙的一名文书,与窦建德乃是总角之交,自窦建德起事时起,便一直追随左右,乃是窦建德最为信任之人,尽管能力平平,却高居大夏左仆射之位,为大夏群臣之首,此番出使突厥乃是大夏国之机密要务,为确保万全以及表达对突厥汗国的尊崇,窦建德特意将这位首辅大臣派到汗庭,却不曾想抵达汗庭都已是四天时间了,国书也早就递了上去,可左等右等却愣是没能等到可汗的召见,齐善行本都已是打算失望而归了的,却冷不丁突闻处罗可汗有召,惊喜之余,自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赶慢赶便到了金帐中,卑躬屈膝地行以臣子觐见之礼。
“嗯,本汗听闻窦国主已跟张君武议和结盟,可有此事?”
处罗可汗去岁惨败于张君武手下,向引为平生之大恨,总觉得自己之所以会败,全是因中了张君武的狡计之故,始终想着再跟张君武见个高下,问题是盟约去岁才刚签,笔墨未干之际,处罗可汗纵使有心,也没那个脸面去撕毁,甚至不好直接怂恿那些属国去跟张君武厮杀,没旁的,面子终归还是要的罢,正因为此,哪怕他此番召见齐善行的目的很是不纯,却也不好直接言明,只能是故作淡定状地吭哧了一嗓子,自有一名通译将其所言转译成了汉语。
“陛下明鉴,确有此事,只是个中却是别有隐情在内。”
这一见处罗可汗没叫起不说,言语间也多了股阴阳怪气,齐善行可就有些拿捏不定了,没敢将话说死,仅仅只是含糊地敷衍着。
“哦?讲。”
处罗可汗要的显然便是这个“别有隐情”,这不,齐善行话音方才刚落,处罗可汗的眼睛登时便亮了起来。
“回陛下的话,华朝自恃武力强悍,四下征伐,以致民不聊生,天怒人怨,我家国主岂能坐视,只是其国兵锋甚锐,我大夏实难及也,不得不暂时与之媾和,以待时机,今,张家小儿利令智昏,为图一时之快,竟大违兵家之常识,分兵南下,破绽已露,若能有一支大军袭其侧翼,必可势如破竹,我家国主虽有心为之,奈何国中缺马,骑军远不及华朝规模之两成,实无力也,故,特遣微臣前来向陛下求援,若能得万匹战马为助,我家国主自当起大军与张家小儿一决雌雄,为此,我家国主愿以金银珠宝并食盐以为交易之物,且,大事若定,当以山西一地敬献陛下。”
齐善行能成为大夏的首辅大臣,固然是因与窦建德私交甚笃之故,可说到底,也不是一无是处之人,至少在观言察色上的能耐便不差,哪怕听不懂突厥语,可只一看处罗可汗的脸色,便已猜到了处罗可汗心中之想法,忐忑之心顿时便因之大消,紧着便摆出了副正义使者之模样,慷慨激昂地扯了一大通。
“哦,如此说来,你家国主已是胜算在握喽,本汗没听错罢?”
草原上产出不多,可要说马匹,那却是断然不缺的,不说各大部落圈养的战马,野马群也自多得数不胜数,区区万匹战马而已,对于突厥汗国来说,根本不值一提,更别说还是买卖交易,处罗可汗自是不会放在心上,他关心的只是窦建德到底有没有把握挫败张君武。
“回陛下的话,若得战马为助,我家国主击溃张家小儿绝非难事也!”
论及军略与治政之能,齐善行都只是平平而已,其实根本就判断不出此战的前景究竟如何,可为了能将万匹战马买到手,也就顾不得讲究那么许多了,大话张口便有。
“嗯,交易之事,本汗允了。”
听完了通译的转述之后,处罗可汗并未急着给出个答复,而是皱着眉头想了片刻,最终还是觉得不管窦建德能不能赢,恶心一下张君武也是好的,一念及此,也就没再多迟疑,很是爽利地准了齐善行之所请。
“可汗,此事断不可为啊,我突厥汗国刚与华朝结盟,彼此边贸不少,倘若就此背盟,怕有不详啊。”
处罗可汗这么个决断一出,始终在边上默默听着的执失思力可就稳不住神了,紧着从旁站了出来,高声进谏了一句道。
“哼,甚的不祥,这不过是桩交易而已,我突厥汗国可以跟华朝交易,又为何不可与自己的属国交易,荒谬!”
处罗可汗生性固执得很,素来不听人劝,哪怕是执失思力这个往昔的好友,他也一样不给面子。
“可汗……”
执失思力原本是很瞧不起中华帝国的,可在雁门关以及朔州一场大战之后,他便已清醒地认识到中华帝国之崛起已是势不可挡,在他看来,若是能跟中华帝国保持盟友关系,突厥汗国尚能延续下去,一旦再度交恶,待得中华帝国平定了国中诸雄,必然会将矛头转向突厥汗国,到那时恐怕就是突厥汗国的末日了,正因为有此认识,他也自顾不得处罗可汗的脸色有多难看,张嘴便又要进谏上一番。
“本汗主意已决,尔就休要再多言罗唣了,有甚不祥,本汗自担着!”
处罗可汗显然已是老大的不耐,没等执失思力将话说完,便已是一挥手,满脸阴霾地下了最后的决断。
“可汗圣明。”
见得处罗可汗这般模样,执失思力自是不敢再劝,只能是无奈地称颂了一声,就此退到一旁去了……
子时末牌,夜已经很深了,苍茫无边的大草原上已是一派的死寂,唯有些不知名的小虫子还在不知疲倦地鸣唱着,金碧辉煌的大帐中,几只刻意安置在大帐角落里的小烛台上,牛角烛静静地燃着,将大帐渲染得如梦境一般朦胧,这一切都显得是那么的祥和,唯一不协调的便是躺在软塌上的处罗可汗——不知从何时起,处罗可汗的面庞便扭曲了起来,身子更是不时地侧转着,头脸上沁出的汗水始终没见个消停,毫无疑问,处罗可汗是在做着噩梦。
“可汗,可汗,您怎么了,可汗……”
侍寝的妃子早已熟睡,帐外轮值的金帐狼骑也不可能进入帐中,自是无人能察觉到处罗可汗的不对之处,渐渐地,处罗可汗翻转的动作逐渐激烈了起来,终于,侍寝的妃子在迷迷糊糊中被撞醒了过来,这才发现处罗可汗一张脸赫然已扭曲得不成样子了,当即便慌了神,赶忙伸手取摇晃处罗可汗的身子,惶急不已地叫唤着。
“本汗没有背盟,没有,没有!是你逼我的,是你,都是你!噗……”
被侍寝的妃子这么一摇晃,处罗可汗似乎转醒了过来,然则却并未去理睬侍寝妃子的惶急,而是怒目圆睁地狂嚷个不休,到了末了,更是猛喷出了一大口的鲜血,陡然坐直的身子也自因此又轰然倒回了榻上。
“啊……”
见得处罗可汗突然喷血倒下,原本就被吓得不轻的侍寝妃子顿时便乱了分寸,惊惶已极地便尖叫了起来。
“可汗!”
“不好了,快,快去请郎中!”
“可汗吐血了,快去请萨满来!”
……
侍寝妃子的尖叫声这么一响起,原本在帐外轮值的金帐狼骑们顿时便全都被惊动了,呼啦啦地便全都闯进了大帐之中,待得见处罗可汗口角兀自在喷血不已,所有人全都陷入了恐慌之中,狂呼乱嚷声就此响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