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双方约定了四月十八日决战,可因着夜袭战的缘故,无论是齐郡军还是瓦岗军,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克制,并未大举出动,甚至双方的游哨都不曾彼此厮杀,战事似乎有着就此陷入了诡异的平静之趋势,当然,这不过只是假象罢了,一场战事正在旁处悄然无声地进行着。
日上三竿,正是晚春最适合休闲的时候,但见满山的鲜花已开到了最为绚烂的时节,微风拂过,花瓣纷飞,鸟叫虫鸣,蜂蝶齐舞,当真美不胜收,人行其间,自是惬意无比,这不,哪怕只是去溪边挑水,值此美景,牛德也自不免陶醉其中,一路走,一路哼着小曲,双眼微眯,别提有多享受了的。
牛德的名字倒是很响亮,可实际上么,就是瓦岗军中一伙夫而已,当然了,他本来也不是啥奢遮人物,仅仅只是个个佃户罢了,父母早亡,又无兄弟,穷得娶不起婆娘,孑然一身,家无片瓦,吃了上顿没下顿,自打瓦岗军一到了荥阳,牛德毫不犹豫地便投了进去,求的就是个舒爽自在,也正因为此,哪怕被派到了邙山军寨里来当一伙夫,牛德也自毫不介意,于他来说,能吃得饱穿得暖就是美事一桩来着。
“布谷、布谷。”
牛德光顾着享受美景,自是不曾去留意不远处的小山峰顶上所传来的两声布谷鸟的鸣叫声,小曲不绝于口地便向潺潺而流的小溪旁走了过去。
“来了,快倒,快!”
布谷鸟的鸣声一起,在溪流往上游不远处的小山弯里,两名手持着硕大牛皮袋的汉子立马闻声而动,将牛皮袋里的淡黄色液体持续不断地注入浅浅的溪水之中,随着水流的冲稀,本就不算浓重的淡黄色很快便彻底淡化了去,再也瞧不出一星半点的异色。
“哗啦、哗啦!”
牛德虽是个下苦之辈,可办事却并不懒散,一到了小溪旁,也没歇息一下,直接走到平日里打水的坑洼处,伸出长胳膊,稀里哗啦地便将两只硕大的水桶沉下了坑,再一提,搁在扁担上,晃晃悠悠地便往来路转了回去,浑然没注意到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正有人目不转睛地窥视着其之一举一动。
“报,禀孙将军,贼子已将和了药的水打了回去。”
牛德的身影方才晃过山弯,伏在灌木后头的一名消瘦汉子立马收回了视线,身子低伏地在灌木丛中游走着,有若灵蛇般迅速,不多会,便已潜入了密林中,冲着一名正自屹立在密林边缘的隋军将领便是一个单膝点地,紧着禀报了一句道。
“好,传令:全军抓紧时间用膳,午时三刻出击!”
隋军将领正是孙遥,早在十日前,他便已率两千步军从仓口城后山出发,一路爬山涉水,于前日进抵了此处密林,在侦查到前方的军寨易守难攻的情形下,因着担心惊动金堤关守军之故,孙遥并未选择发动强攻,而是就地取材,以早年在邙山上当猎户时所懂的配方,紧急配制了些“神仙倒”,打算借此将军寨中的五百守军给一锅哙了个彻底……
“你们……”
一名瓦岗军队正领着十数名手下说说笑笑地上城轮值,正自笑谈无忌间,冷不丁见边上的士兵纷纷软到在地,顿时大吃了一惊,刚准备问个究竟之际,一阵昏眩袭来,就连他自己也吃不住劲地歪斜在了地上。
“哈哈,成了,上!”
军寨外的密林中,孙遥正目不转睛地死盯着城墙上的动静,待得见城头守军纷纷到底,当即便乐了,挥手间便已下了出击之令,旋即便见一队队隋军士兵蜂拥着从林子间窜了出来,急速地向军寨冲了过去。
“报,禀将军,逮着一个还能动的。”
这一仗,齐郡军打得当真轻松至极,冲进军寨之后,就只管捆人,原因无他,五百守军到此际,也就只是五百只软脚蟹,一个个眼睛倒是睁得老大,却只能干看着,别说反抗了,就连开口呼救都办不到,当然了,凡事都有例外,这不,一阵大搜大抓之下,终于有个不曾被迷倒的活口被带到了孙遥的面前。
“哈,竟是这小子!”
孙遥只扫了眼那名惶恐不已的俘虏,不由地便笑了起来,没旁的,概因这名还能站着的俘虏赫然正是牛德,这几日来,为了掌握牛德的打水习惯,孙遥可是曾亲自出马关注过的,本来么,投完了药,孙遥早将牛德忘到脑后去了,却不曾想一战下来,唯一还能站着的俘虏居然又是牛德,说巧也着实太巧了些。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
孙遥这些日子一直率部在林间跋涉,军容么,自然是好不到哪去,他倒是笑得畅快了,可那胡子拉碴的形象怎么看怎么凶恶,可怜牛德本质上,不过就一佃户而已,哪能承受得下,只见其腿脚一软,已若烂泥般地跪趴在地,磕头如捣蒜般地哀求了起来。
“带下去,严加审讯!”
身为统军大将,孙遥自然不会跟区区一小卒子多计较,挥手间便已下了令,当然了,孙遥之本意也就只是随口言之罢了,却不曾想这一审之下,还真就得了个意想不到的信息……
金堤关,原名广武城,乃楚汉争霸之地,著名的鸿沟便位于此城东面不远处,城不算大,却极其险要,北依邙山、南则是万山余脉,谷深坡陡,崖壁参差,猿猴难渡,全城只有东西两个城门,扼进出重镇荥阳之咽喉要道,为兵家必争之地。
大业十二年八月,李密率瓦岗军攻破金堤关之后,便即设重兵以扼其要,最多时,城中兵力足达三万之众,后因攻虎牢关不顺以及转攻黎阳仓之需要,金堤关中守军逐渐调离,如今就只剩下郝明春所部之一万余众,兵马虽是不算多,却堪称瓦岗寨军中之精锐,守御自是相当之森严,这不,一队人马刚从北面山弯处行将出来,城门处的十数名哨卫便已齐刷刷地握刀戒备上了,只是待得看清了来人,众哨兵们却又很快便松弛了下来,没旁的,概因打头的那个正是大家伙都熟得不能再熟的主儿——牛德。
“哟,小德子,你怎么又来了,咋地,上回才领的米粮又没了?我说你们山上那营人也太能吃了罢,好家伙,每回都是一月领两次米粮,这不是养猪么?”
牛德在邙山军寨里就是一伙夫,还兼着领粮秣辎重的活计,时常往来于军寨与城中,加之为人和善,跟谁都能咋呼一把,众哨卫们与其早就混得个烂熟了,这一见又是牛德所领的一队人马都是肩挑着担子,明显就是要进城领米粮的模样,自是都不疑有它,早早全都放松下来不说,更有人隔着老远便扬声调侃了牛德一把,当即便惹得所有哨卫们全都哈哈大笑了起来。
“哥几个尽瞎说,人是铁饭是钢,没吃没喝的,谁守寨啊,要不换你们去?”
牛德还是一如既往地和善,纵使遭调侃,也不曾恶语相向,应对之际,一切都跟往常一般无二,唯独只是脸色明显比平日里要煞白了许多,往前迈进的脚步也自略带着几分的拖沓,只是众哨卫们光顾着乐呵,却是无人注意到这么些几可忽略不计的小细节。
“哈哈……”
“小德子还长脾气了啊!”
……
听得牛德这等瓮声瓮气的应答,众哨卫们顿时更乐了几分,七嘴八舌地便哄闹了起来,早忘了自身的戒备之职责。
“杀!”
疏忽大意的代价往往就是血的教训,这不,就在众哨卫们嘻哈哄闹不已间,紧跟在牛德身后的一行人等突然齐齐抛弃了扁担,急速地俯身从箩筐里取出了横刀,呼啸着便蜂拥向前狂冲而出,可怜众哨卫们措不及防之下,哪能经得起这等猛烈至极的袭杀,瞬息间便全都被砍杀在地,而袭击者根本没往那些横陈的尸体多看上一眼,急速地便冲进了城门洞中,很快便与察觉不对而惊醒过来的门内守军厮杀在了一起。
“全军出击,杀啊!”
城门内侧的混战方才刚起,城外山弯处,孙遥已是一声咆哮,率部便冲出了潜伏地,有若潮水般向敞开着的城门冲了过去,很快便杀进了城中,赶散了零星前来抵御的瓦岗军小股部队,一路无阻地向城守府狂飙突进,所过处,但凡敢挡道者,无一不成了横陈于地的尸体。
溃败,彻底的溃败!面对着突然杀进了城中的齐郡军之凶悍攻势,瓦岗军的溃败已成了定局,纵使有个别骁勇之辈拼死率部拦阻,也不过就是投进大海里的一颗小石头罢了,冒了几下泡沫就没了声息,开战方才不过一炷半香的时间而已,城守府就已被齐郡军攻克,守将郝明春战死当场,其副将赵建德率残部三千弃城而走,余者不是战死,便是举手当了俘虏,至此,有着荥阳咽喉之称的金堤关彻底落入了齐郡军的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