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
卯时三刻,天将亮而未亮,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黎明时分,虫鸣声早已消停了去,黑沉沉的大地上一派死寂,唯有不远处的薛延陀营地里还时不时地传来几声压抑的哭泣声,细细辨了去,当可听出那是女子受辱的咽泣之声,很显然,苏定方是听出了蹊跷,正因为此,他的脸色瞬间便阴沉了下来,脸皮也因此狠狠地搐动了几下,但并未有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声线阴冷地下了道将令。
“呜、呜呜、呜呜……”
“杀啊。”
“冲,休走了蛮夷,杀啊”
……
随着苏定方一声令下,先是东面喊杀声大起,紧接着,西、北两个方向上也响起了大军冲锋的呐喊声,声势浩大已极,在这等暗夜之中,乍然听将过去,三个方向上冲杀而来的兵马怕是都不在万数之下。
“撤,快,向南撤!”
薛延陀军的防御虽是松懈得很,可到底是军伍,于露宿之际,自是不可能不布置岗哨,少归少,十数人还是有的,只是时值华军鼓噪声大起之际,这些哨兵不是紧着组织抵抗,而是狂呼乱嚷地便逃了个精光,至于原本正自搂着名抢来的民女酣睡如雷的千夫长么,同样没半点抵抗之心,光着膀子冲出了帐篷之后,紧着便翻身上了马背,只丢下一声嘶吼,带头便往南飞窜了去,他这么一逃之下,其余将士又哪敢稍有逗留,自是呼啦啦地全都逃了个精光,却是谁都不曾注意到一个事实,那便是华军呐喊声虽响,冲锋的动静也大,却迟迟不曾真正冲进营地之中。
“跟我来,突击,杀光贼子!”
薛延陀军的逃跑很是顺利,呼啦啦便冲出了三里开外,只不过好运也就到此而已了,随着一声大吼响起中,就见薛万彻已率两千铁骑从斜刺里冲杀了出来。
溃败乃是无可避免之事,哪怕薛万彻所部的战斗力比不上陇右铁骑,可也不是薛延陀骑军所能相提并论的,加之这会儿薛延陀骑军正自人心惶惶间,根本无甚战斗力可言,被薛万彻所部只一个冲锋,便被杀得个七零八落,好在此际乃是黎明时分,靠着暗夜的掩护,绝大多数薛延陀骑兵到底算是逃出了生天……
“报,禀大俟斤,大事不好了,我部凌晨遭袭,折损过半,所押运辎重全都被南蛮军抢走了。”
辰时正牌,夷男这才刚率部撤离已几乎成为废墟的涞水城,走不出两里路,就见一名千夫长率五六百骑残军从北面疯狂逃了来,直抵中军处,方才惶急不已地滚鞍下了马背,嚎丧般地嚷嚷了起来。
“嗯?怎么回事,说清楚了!”
这一听那名千夫长如此说法,夷男的脸色登时便阴沉了下来,没旁的,为了保证主力大军的机动力,薛延陀军每打下一座城池,都会先将劫掠来的财货青壮等送往居庸关,转运到泉上囤积起来,此番也自不例外,那名千夫长所押送的辎重便是前日薛延陀军拿下涞水城的最终收获,如今竟是一股脑地丢了个精光,夷男的心情能好才是怪事了的,加之顾念到居庸关的安危,夷男喝问的声调里自不免便透着浓浓的焦躁之情绪。
“回大俟斤的话,凌晨时分,南蛮军……”
这一见夷男声色不对,那名千夫长登时便被吓坏了,赶忙趴伏在地,絮絮叨叨地将被突袭的经过详述了一番,为脱罪故,甚至不惜狠狠地夸大华军的总兵力——明明苏定方所部不过就三千五百余兵马而已,可在那名千夫长口中,却愣是成了三万余大军。
“来人,去,多派侦骑,哨探居庸关南口之敌情并尽快摸清南蛮军主力之动向,各部即刻转向西面,向北拒马河转进。”
听闻有三万余华军已然进抵离居庸关南口不过三十余里之处,夷男脸上的阴霾顿时便更浓了几分,尽管尚未得到居庸关处的军报,可他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居庸关南口或许已落入了华军的手中,一念及此,他考虑的不是追上去,夺回被华军抢回去的辎重,而是未谋胜先虑败,在派出大批侦骑的同时,率部紧急向北拒马河转进。
“报,禀大都督,我军已顺利拿下居庸关南口,现有战报一封在此,请大都督过目。”
辰时四刻,李靖率东线六万五千主力正自向涞水县方向急赶中,却见一骑从北面匆匆而来,直驱中军,一见到李靖的面,紧着便是一个滚鞍下了马背,单膝一点地,气喘吁吁地禀报了一句道。
“来人,去,将薛万淑将军请了来。”
战报自然是捷报,苏定方所部不单顺利拿下了南口,还在途中顺带着解救出了数千被俘之百姓,怎么看都是喜事一桩,然则李靖看完了捷报之后,不单不曾喜形于色,反倒是眉头微皱了起来。
“末将参见大都督!”
薛万淑,薛世雄之第二子,尽管名气上不及其两个弟弟那般显赫,却也属难得的大将之才,在薛万均与薛万彻都各自领兵在外的情况下,薛万淑也就成了李靖手下武艺最高之人,得以出掌五千契丹骑军,所部本就隶属于中军系列,到得自是很快。
“薛将军不必多礼了,军情紧急,将军可率契丹骑军先行一步,赶到易县,与陈明振将军一道兵进北拒马河,堵住薛延陀军西撤之路,若是敌骑已大部过了河,则不可硬战,列阵监视敌骑即可。”
李靖虚抬了下手,示意薛万淑免礼之余,也自无甚寒暄的废话,直截了当地便下了道将令。
“这……”
一听李靖这般下令,薛万淑不由地便是一愣,没旁的,概因此令与预定的歼敌居庸关下的作战计划明显有悖。
“苏将军昨夜于途中遇敌押运我被俘百姓之小股骑军,虽是战而胜之,然却有打草惊蛇之可能,若是某料得不差的话,夷男小儿定是已挥军赶往北拒马河了,将军此去当须得见机行事,万不可强战。”
见得薛万淑讶异若此,李靖的嘴角边也自不免露出了一丝苦笑,没旁的,苏定方解救那些被俘百姓本身没啥错处,所用的打草惊蛇之策也同样没错,从战术角度而论,实无可挑剔处,问题是草一动,被惊的可不止是那一小股敌骑,夷男这条大蛇难免也会被惊动,如此一来,华军战略展开的时间明显便有些不够了。
“末将遵命!”
薛万淑本就是大将之才,听得李靖这般解说,自是瞬间便明了了个中的关键之所在,自不敢再有丝毫的迁延,紧着应诺之余,匆匆点齐了兵马,一路向易县方向急冲了去。
“来人,给固安孟大将军传令,着其率主力即刻向西,赶来与我军主力汇合,另,着蓟县章奇将军率两万大军赶往居庸关,不得有误!”
既然预定的作战计划已难有实现之可能,李靖也自不曾强求,在将薛万淑打发了开去之后,紧着便连下了两道将令,明显是准备在将夷男所部赶离幽州的同时,发起强攻居庸关北口,从侧翼威胁麋集于涞源的突厥汗国之大军……
“报,禀大俟斤,居庸关南口已被南蛮军攻克,只是城上贼军似乎并不甚多。”
巳时过半,天已将午,夷男率所部三万五千骑军赶到了北拒马河边,这才刚下令全军暂歇,就见一名游骑匆匆赶到了中军处,滚鞍下了马背,冲着夷男便是一个单膝点地,紧着禀报了一句道。
“嗯……传令下去,全军过河!”
这一听华军果然已拿下了居庸关南口,薛延陀军众将们顿时哗然一片,出言请战者不在少数,然则夷男却并未理会,默默地沉吟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先撤离幽州再做计较。
“大俟斤……”
薛延陀先锋大将础麻咄这些日子以来在幽州率部纵横无忌,杀戮劫掠无算,所过处,并未遇到太多的抵抗,心下里自是不免有些看轻了华军的战斗力,此际一听夷男要撤,登时便有些个憋不住了,紧着便要从旁进谏上一番。
“休要罗唣,各部依次过河之后,即刻列阵,以防敌骑之突袭,敢再有妄言者,斩!”
夷男根本不给础麻咄将话说完的机会,声线阴冷地便下了道死命令,当即便令军中诸将们全都为之神经一紧,再不敢有甚旁的言语,齐齐应诺之余,便即各归本部去了,不多会便听号角声大作间,一队队薛延陀骑兵策马冲进了不算太深的北拒马河中,就此开始了涉渡……
“报,禀大将军,薛延陀大军正在前方五里开外处渡河,其军已过了半数,戒备颇严。”
夷男的判断当真精准得很,这不,午时一刻左右,华军的游哨便已出现在了薛延陀军渡河部队的附近,见得薛延陀军有备,也自不敢靠得太近,转悠了一阵之后,便即匆匆赶回了正在向渡口处急赶而来的华军中军,将敌情报到了陈明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