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禀大都督,慕容大将军与浑大将军前来求见。”
大震关的城守府后堂中,华军西线大都督徐世勣正自盘坐在大幅沙盘边上,双眉微锁地凝视着盘面,眼中不时有精光在闪动着,显然脑筋正自飞速运转之中,冷不丁却见一名亲卫匆匆从堂下而来,紧着凑到了徐世勣的身旁,低声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请罢。”
慕容罗睺与浑干都是大将军之职衔,二将既是联袂前来,徐世勣自是不敢轻慢了去,但见其随手将手中拽着的一把小旗子搁在了沙盘边,拍了拍手掌,于起身的同时,语调淡然地吩咐了一声。
“末将等参见大都督!”
徐世勣既是有所表示,前来禀事的亲卫自不敢稍有迁延,紧着应诺之余,匆匆便退下了堂去,不旋踵,便见慕容罗睺与浑干肩并肩地从堂下行了上来,冲着徐世勣便是一礼。
“二位将军不必多礼,且自坐下说好了。”
只一看二将的脸色,徐世勣便知二将之来意,无非是来请战的罢了,对此,徐世勣虽是心知肚明,但却并未说破,仅仅只是笑着一摆手,将二将让到了沙盘边,各自落了座。
“大都督明鉴,兰州、鄯州、凉州都已是数次发来告急文书了,我军既已兵至大震关,当须得早去救援才是,若不然,只恐河西有失,万一要是陛下怪罪下来,那后果须不是好耍的。”
二将虽都是来请战的,然则相较之下,曾转过文职的慕容罗睺明显更沉稳些,并未急着进言,而马贼出身的浑干虽是武艺卓绝之辈,在心性上,就明显差了许多,这才刚落座呢,便已是急吼吼地扯了一大通,当然了,也怨不得他着急,近十万大军都已在大震关停驻了三天了,一直不曾再往前行,而河西那头的告急文书却是不断涌来,军情已是危机万分,身为军中重将,浑干又岂能不急的。
“浑将军莫急,本都已着黄河舟师赶至榆中,我军明日出关,时间上应不至有差,解兰州之围当不算难事,然,若欲尽快绥靖河西局势,却尚须得好生绸缪才是,不知二位将军对此可有甚见教否?”
要说急,身负尽快平定西线之重任的徐世勣其实比二将更急得多,只不过在没万全把握之下,徐世勣也自不敢轻举妄动,别看他三日来都不曾出城守府半步,但却并未闲着,除了加派侦骑去哨探敌情之外,更是通过情报体系,调动了潜藏在吐谷浑境内的诸多探子,以全面掌握吐谷浑之军情,正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经此三天的情报收集以及冥思苦想之下,徐世勣其实已有了破敌之良策,然则他却并未急着说破,而是将难题丢给了二将。
“这……”
浑干乃是突将,纵横沙场没问题,可在军略上么,本事一般得很,哪能拿得出甚章程来,一时间竟不知该说啥才好了。
“大都督若是已有定策,还请直言,末将等自当听命行事。”
慕容罗睺在军略上的能力虽比浑干稍强一些,却也强得有限,同样也拿不出甚好主意来,可慕容罗睺观言察色的能力却明显比浑干要强了许多,哪怕徐世勣不曾明说,慕容罗睺也已猜到了徐世勣心中必然早有定策,自是不会在此时说甚高论,仅仅只是恭谨地表明了愿听令而行之态度。
“慕容将军客气了,徐某在东都调兵之际,陛下曾着人传来了道口谕,个中只有一句话,那便是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徐某原本不解其意,连日苦思之下,终于明了了陛下之良苦用心,二位将军请看,河西之乱无外乎是因西突厥与吐谷浑受东突厥之挑唆而起的,个中西突厥与东突厥之间本是死敌,此番虽是联手攻我帝国,彼此间其实旧怨尤存,故,阿史那麋鲁所部虽多达八万之众,于玉门关之攻势却并不甚猛烈,明显有坐观之势,此一路完全可以放到最后解决,如此一来,也就只有吐谷浑两路大军须得设法除之,倘若分别破敌,我军行程不下千里,大军辎重转运艰难,所耗之时日也多,倘若因此误了陛下与东突厥之战事,我等怕是万死难辞其咎啊。”
徐世勣显然很是满意慕容罗睺的表态,但却并未急着说出心中的所谋之策,而是先从战略层面上分析了一下河西之局势。
“大都督所言甚是,然,敌分两路攻我河西,一南一北,其中距离不短,我军便是兵分两路,怕也一样难避免辎重转运之碍难罢?”
对于徐世勣的分析,慕容罗睺自是别无异议,只不过他却是想不到甚解决之妙策,无奈之余,也只能是将棘手的难题又丢回给了徐世勣。
“分兵御敌固然可行,却并非上策,如此行了去,我军势弱不说,转运之难题也自一样难免,故,当须得另行设法才是,窃以为当攻敌之必救,方为上上之策!”
徐世勣显然是早有成竹在胸了的,言语间满满皆是自信之意味。
“攻敌之必救?唔,大都督莫非是打算沿河湟谷地杀进吐谷浑国中么?”
慕容罗睺的军略能力虽只是一般,可毕竟久镇陇右,对河西之地形地势颇为熟稔,只一听徐世勣这般言语,立马便猜到了徐世勣之算路。
“不错,徐某调舟师前来,不过只是为了迷惑正急攻兰州之贼军罢了,实则我大军却是走临洮,攻积石山,一路向西南攻击前进,摆出直取伏俟城之架势,必可调敌紧急回援,如此,我河西之围不解自解,且敌千里回援,难以齐至,陆续而来,恰可各个击破,逼敌与我帝国签城下之盟,待得吐谷浑兵败,阿史那麋鲁也自独木难支,面对我大军之进逼,除退兵之外,怕是再无其余选择,若是诸事顺遂,月内必可绥靖河西之乱!”
听得慕容罗睺点破了关键之所在,徐世勣也就没再卖甚关子,笑呵呵地便将整体战略安排详述了出来。
“妙啊,大都督英明,末将愿为先锋!”
浑干在军略上虽能力平平,可毕竟不是门外汉,听到了此处,也自能领悟到围魏救赵之精髓,于击节叫好之余,紧着便自请了起来。
“好,明日一早兵出大震关,浑将军为先锋,率三万步骑直奔临洮,后日凌晨急攻积石山,先拿奚道宜老儿的人头来祭旗!”
浑干乃是西线第一悍将,又曾在陇右纵横多年,由其为先锋,徐世勣自是放心得很,自不会有甚犹豫,紧着便下了道将令。
“末将遵命!”
浑干早年在薛举手下为将之际,本就与奚道宜有着旧怨在,这会儿听得徐世勣将击破积石山的重任交给了自己,精神立马便是一振,但见其霍然而起之余,已是紧着应诺了一声……
积石山,位于河湟谷地的南端,属昆仑山系,山体色红,传说颇多,有言此山乃是女娲补天剩下之神石所化,又有言称此处乃是大禹治水的起始点,更有当地羌人称积石山为神山,言辞灼灼地宣传山上有神仙居住,当然了,这些传说都只是传说而已,实无据可考,真正能凸显积石山重要性的其实就一条——此山乃是帝国与吐谷浑的交界处,山下的积石关横断了河湟谷地,封死了帝国与吐谷浑之间最为便捷的通道。
积石关并非古来便有的雄关,实际上,在隋末大乱之前,积石关所在处只是座名为积石镇的小镇罢了,隶属临洮县所辖,其作用也仅仅只是为往来的商旅提供食宿而已,原本并无太大的军事价值,可自打前西秦大将奚道宜率部归降吐谷浑起,积石镇就成了其抵御帝国的桥头堡,生生将一座小镇子修筑成了横亘河湟谷地的雄伟关城,屯兵四千于其中,更有周边之诸多羌人部落为援,不时侵扰帝国边境诸县,此番吐谷浑虽是兵出两路攻掠河西,但却并未动用奚道宜的部队,而是严令其调重兵扼守要地,以防帝国大军之突袭。
奚道宜本是羌族兀骨部落头人,薛举一起兵,他便举族归附了西秦,受封为柱国,借此大肆吞并了几个陇右羌族小部落,拥兵两万五千余,在薛举被华军剿灭之后,奚道宜转而投靠了吐谷浑,伏允封其为西平王,本意是要其屯兵积石山,以为抵御帝国之用,却不料奚道宜野心勃勃,靠着手中掌握的原西秦军两万余众,四下征讨不服其管辖的羌族部落,很快便在两年时间里聚集起了近七万部族战士,崛起的势头极快,已然引起了伏允的猜忌,正因为此,此番吐谷浑分兵攻伐河西之际,伏允方才会下令奚道宜严守积石山,除了是在担心华军会从河湟谷地杀进吐谷浑国中之外,更多的其实是不想给奚道宜借势发展之机会,却不曾想奚道宜竟是来了个阴奉阳违,在聚兵积石山之际,派出大批游骑,四下劫掠陇右各县,猖獗不可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