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银滩一战击溃慕容长奚所部主力之后,徐世勣并未再驱兵向前,而是率部赶着缴获来的十数万牛羊以及万余战俘兵退临羌县(今之湟源县一带),以被俘之吐谷浑士兵为劳力,大肆修缮隋开皇五年曾修筑的石堡城,依日月山安下了大营,摆出了一副待敌来攻之架势。
瑞明三年九月二十一日,在汇集了匆忙从张掖等处撤回的四万余步骑以及收拢了慕容长奚、慕容宁两部溃兵之后,吐谷浑军总兵力已达二十一万之众,不甘心失败的伏允亲率大军进军金滩草原,与依托日月山设营的华军展开对峙,然则大战却并未第一时间爆发,只是双方游骑间的小规模战斗却是从不见消停过,与此同时,原本就不曾猛攻过玉门关的西突厥大军更是彻底停止了断断续续的攻关,驻扎在离关城三里开外的大营中,显然是在等着华军与吐谷浑军的决战之结果出来。
瑞明三年十月初一,西线战报送至华军永宁大营,张君武为之龙颜大悦,除诏令兵部叙功之外,更是自掏内库两万贯,重赏有功将士,并着令徐世勣总揽陇右、河西军政大权,谆谆告诫其不必急战,只消稳守便好,与此同时,又给屯驻在北拒马河一线的李靖所部去了道密令,着其尽快出重拳收复居庸关北口,从侧翼威胁囤聚在涞源一带的突厥大军。
“诸公,陛下有密令在此,着我部即刻发起攻击,务必在最短时间里收复居庸关,诸公对此可有甚看法否?”
这一接到张君武的密令,李靖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紧着便将孟武、苏定方等军中大将唤到了中军大帐,见礼方毕,也自无甚寒暄之虚言,开门见山地便转入了正题。
“……”
居庸关乃是幽州之西面屏障,战略地位极其重要,此一条,但凡为将者,都能看得个分明,更惶论帐中诸将皆名将之属,又怎会不知拿下居庸关的意义之所在,实际上,早在苏东方率部拿下了南口之际,诸将们便已多次提议趁机出兵收回北口了的,奈何全被李靖给驳回了去,眼下突厥汗国已多次加强北口之防御了,再要去夺,难度无疑要高出了老大的一截,诸将们心中难免都有怨气,一时间竟是无人开口言事,大帐中顿时便是一派的死寂。
“诸公应是知晓的,战术当为战略所用,先前不打,那是因着火候未至,如今西北乱局已见曙光,西突厥蛇鼠两端,吐谷浑自顾不暇,我河西、陇右皆已安稳,是到了该逼东突厥签城下之盟的时候了,取居庸关一战势在必行,许胜不许败,诸公皆须得用命才是。”
尽管诸将们都不曾开口,可李靖却是一猜便知诸将们心里头到底在想些甚,只是有些话,他又不好说得太明,也就只能是笼统地解说了几句了事——帝国的军事实力虽已不弱,但却尚不具备灭掉东突厥之实力,更遑论江南还处在割据状态之中,至少在不曾平定江南之前,帝国暂时无力北顾,故而,张君武定下的总体战略便是以战逼和,无论是对吐谷浑还是东西突厥都是这么个原则,可问题是此番东突厥在河北一地如此肆虐,大肆杀戮汉人百姓,要直接说议和的话,民间非起大乱不可,换而言之,议和一事可以做不可以说,早前之所以不打居庸关北口,原因就在于那时西北之乱未定,东突厥纵使丢了居庸关,也不见得会退兵,战事必然会进一步扩大,而这,显然与帝国攘外必先安内的战略思路不和。
“末将等自当谨遵大都督之令!”
李靖这么一席话说得很是含糊,帐中衮衮诸将中,真正能听得出个中蹊跷的或许只有苏定方一人而已,可不管怎么说,李靖都已有了解释了,诸将们自是须得紧着表态上一番。
“定方对此战可有甚想法么?”
苏定方先前眼神闪烁虽是隐蔽,可却不曾瞒过李靖的法眼,在有心栽培于其之下,李靖第一个便点了其之名。
“大都督明鉴,南北口之间地势狭窄,我军虽众,也自难以展开,正面强攻,虽能下之,却恐折损颇巨,窃以为不可取,当以奇胜之。”
这月余时间以来,在没仗可打的情况下,苏定方可是没少琢磨着如何攻取北口,早已有了取关之策,此际听得李靖问起,自是信心满满得很。
“嗯,计将安出?”
李靖其实也自早有谋算,此际一听苏定方所言与自己所思不谋而合,眼神里立马便闪过了一丝嘉许的精芒,但并未有甚旁的表示,仅仅只是语调平缓地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回大都督的话,窃以为当须得先以强攻吸引敌军之主力,再设法以奇胜之,据末将所知,军都山中有三条小路可通往长城,越之既可兵出北口,亦可沿长城攻向关城,个中两条小路因离关城较近,薛延陀贼军于长城上屯兵不少,纵有特战营之配合,欲强取亦难,唯第三条道较远且偏,薛延陀贼子虽派有些兵马守御烽火台,却不足为虑,下之不难,是时,我军大可以一部沿长城压向关城,另一部则兵出关外,以做威胁敌后路状,贼军必慌而撤走,关城唾手可得焉。”
苏定方不愧是名将之属,一番奇袭计划当真说得个头头是道,直听得帐内诸将尽皆颔首不已。
“此策大善,既如此,尔便与薛万彻一道统两万精锐后日天黑出发,走小道进逼长城,三日后,于晚间发起攻击,而后分五千兵马出关,以为疑兵之用,大部则沿长城而下,攻敌侧翼,不得有误!”
见得苏定方所谋之策已足够严谨,李靖也自无甚补充之言,直截了当地便下了决断。
“末将遵命!”
苏定方也是个大杀胚,只要有仗可打,他从来不介意艰难险阻,更遑论此策乃是他自己所定,而今又能亲自实施,他自是不会有甚异议,紧着便躬身应了诺。
“欲吸引敌之主力于关城,当须得以重拳击之,非精锐部队不可为也,吾意已决,着孟武将军率本部兵马前去叩关,薛万均所部配合行事,尔二人即刻率部进军都径,兵逼北关,待得收复了北关之后,各部合兵一道,即刻兵进沮阳,强取之,不得有误!”
随手将从签筒里取出的箭令丢给了苏定方之后,李靖又从签筒里取出了两支令箭,紧着连下了数道将令。
“末将等遵命!”
强攻关城固然是件苦差事,然则无论是孟武还是薛万均,都不曾有丝毫的迟疑,齐齐抢了出来,各自接过了将令。
“其余各部随本督坚守北拒马河大营,以防涞源之敌,军议到此,诸公且各自去准备罢。”
李靖素来不是饶舌之人,该交待的既是已交待过了,他也就没再多言罗唣,起身之余,就此宣布了军议的结束……
“敌袭、敌袭……”
瑞明三年十月初三,午时三刻,初冬的阳光正艳,照在身上,暖烘烘地令人不免很有种昏昏欲睡之感,尤其是方才刚用过了午膳,居庸关北口关城上的哨兵们大多懒散得很,可随着远处烟尘滚滚大起,所有的哨兵们全都被惊醒了过来,刹那间,惊呼声,告急的号角声便即暴响成了一片。
“报,禀大俟斤,南蛮军已大举而至,离关城不足五里了!”
关城的城守府中,夷男方才刚躺上榻,正准备美美地睡上一个午觉,冷不丁听得关城方向传来了阵阵凄厉的号角声,当即便被惊醒了过来,正自惊疑不定间,却见一名轮值千夫长匆匆从房外行了进来,几个大步抢到了夷男身前,紧着便是一个单膝点地,语调惶急地禀报了一句道。
这一听华军大举杀来,夷男忍不住便是一阵头皮发麻,没旁的,把守北关本来就不是他自己的意愿,而是被各部酋长们给逼来的——在幽州大肆洗劫了一番之后,夷男所获颇丰,可除了给颉利可汗送去了部分财帛美女之外,夷男可是紧急将原本屯在泉上的劫掠所得都送回了族中,根本没打算跟各部落酋长们分享,如此一来,可就将众酋长们全都得罪狠了,在讨论该由谁来把守居庸关北口之际,众酋长们几乎一致推举了夷男,而颉利可汗也不曾为其说好话,就这么着,夷男所部三万余兵马就被打发到了居庸关中。
“嗯……走,看看去!”
夷男自家事情自家清楚,别看他手下有着三万余众,可全都是骑兵,步战能力有限得很,至于说到守城经验么,那更是几近于无,哪怕收拢了些高开道的旧部,也趁着这月余的空档,狠练了回兵,可究竟能不能派上用场么,夷男自己都没啥底气可言,值此华军大举杀来之际,夷男心情当真沉重得有若灌了铅一般,只是事到临头,他也没得选择,闷闷地长出了口大气之后,只能是紧着披好了衣甲,大踏步便往关城方向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