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末牌,夜已是有些深了,乌云满天,星月浑然不见了踪影,将雨未雨,气压低得令人很有种喘不过气来之感,可纵使如此,也架不住一天的奔波之苦劳,到了此时,偌大的瓦岗军大营里已是一派的死寂,除了些明暗岗哨还在值守之外,余者皆已沉浸于梦乡之中,就连徐世勣这个主帅都不例外。
“咚、咚咚……”
就在瓦岗军上下刚刚睡熟之际,西北方向突然响起了一阵激昂的鼓声,更隐隐有呐喊声传了来,刹那间,整个瓦岗军大营都被惊动了,号角声、嘶吼声、口令声此起彼伏地响成了一片。
“怎么回事?”
徐世勣心思很重,尽管早早就上了行军床,可直到刚才,方才好不容易睡了过去,却不曾想就只是这么一迷糊,居然就来了这么大的一个动静,心头当即便是一沉,顾不得披甲,只着了件单衣便冲出了中军大帐,再一看帐前亲卫正自乱纷纷地慌张着,脸色立马便阴沉了下来,没好气地断喝了一嗓子。
“报,禀大帅,我大营西北方向突有鼓声迸发,疑是官军夜袭,请大帅明示。”
那十数名帐前亲卫一直都在中军大帐处呆着,哪能知晓发生了何事,只是被鼓声惊吓得乱了分寸罢了,这会儿听得徐世勣喝问,自是全都傻了眼,谁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才是,好在一名哨探来得快,总算是解了众亲卫们的尴尬。
“嗯……传本帅之令:全营戒备,不得喧哗,不得擅自出营,违令者,斩!”
徐世勣乃智勇双全之大将,于安营扎寨之际,自是早将周边的环境全都勘察过了的,自不会不清楚西北角处就是延绵起伏的箕山余脉,山势虽都不甚高,可草木却是极为的茂盛,按理来说,倒是个藏兵的好所在,问题是那地儿与己方大营间,还隔着一道小溪,要想从西北角发动夜袭,根本瞒不住瓦岗军哨探的观察,很显然,在徐世勣看来,西北角的动静只不过是佯动而已,他自是不打算去理会那么许多。
“诺!”
徐世勣一声令下,自有随侍在侧的传令兵紧着应了诺,匆匆便奔向了各部,不多会,大营里的喧嚣就此平息了下来,数万瓦岗军将士持戈在手,静静地等待着齐郡军的可能之夜袭。
“咚,咚咚……”
等,再等,满大营的瓦岗军将士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也没能等到预想中的夜袭,徐世勣也自无奈得很,只能是着令孟武所部负责全营警戒,其余各部各自修整,却不曾想各部将士方才刚睡了一小会,西北角处的鼓声又震天狂响了起来,当即又将瓦岗军将士们全都惊醒了过来,登时又是好一阵的兵荒马乱。
“传令:除孟武所部外,各部不必理会营外骚乱,只管安心修整便好。”
徐世勣这回是看出来了,敢情齐郡军这就是在玩疲兵之计,对张君武的无所不用其极,当真是气恼得不行,可也没辙,这等暗夜之中,真要是出营去灭西北角之敌,姑且不说能不能在密林里找到那支小部队,就算能,怕也难奈何得了对方,再者,倘若张君武另设有伏兵的话,出击部队十有**就回不来了,一念及此,徐世勣虽是恼火异常,却也只能是选择了忍为上的稳妥之道。
“咚,咚咚……”
子时三刻,夜已是极深了,就在瓦岗军将士们再次睡将过去之际,西北角的鼓声却又乍然暴响了起来,然则这一回么,瓦岗军将士们虽有被惊醒的,却无人再去理睬,大多是翻了个身,接着睡了去,至于奉命值守的孟武所部将士,则是肆意地嘲笑着齐郡军的徒劳,满营上下对这等响动已是全然不以为意了的。
“杀啊,活捉徐世勣!”
“冲进敌营,杀光乱贼!”
“大隋必胜!大隋必胜!”
……
疏忽大意往往都意味着麻烦的开始,这不,就在瓦岗军轮值将士们松松垮垮地乱议不已之际,东南方向突然爆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喊杀声,马蹄声隆隆暴响,光听那等架势,便可知少说有万余人马正高速杀来,齐郡军这回似乎要玩真的了。
“敌袭,敌袭!”
一听响动不对,值夜的瓦岗军将士们顿时全都慌了,号角声、呼喝声、口令声瞬间便响成了一片,原本正在酣睡不已中的各部将士也自稳不住神了,全都跳将起来,持戈在手,乱纷纷地便往帐篷外冲。
“命令各部,不要乱,死守营垒,不得擅自出击!”
徐世勣先前虽是命令诸部各自修整,可他自己却是就此没再合眼,始终端坐在中军帐中,端详着铺开在几子上的大幅地图,默默地推演着战局的可能之变化,正因为此,东南方向的动静方才暴出,他第一时间便已惊醒了过来,毫不犹豫地便下了道稳守之命令。
“放箭,快放箭!”
夜实在是太黑了,尽管大营四周的栅栏处没少插着火把,可亮光却难以及远,站在栅栏后的瓦岗军将士们根本看不清齐郡军的规模,只能从不断接近的呐喊声与马蹄声来判断齐郡军的攻击方向,这等情形下,自是谁都不敢让战斗力强大的齐郡军近了身,于是乎,各级将领们不约而同地下达了同样的命令,那便是希望能以箭雨之覆盖挡住齐郡军的强突。
“嗖、嗖、嗖……”
瓦岗军就一流寇部队,该部的弓弩手们大多训练不足,于阵战上之表现从来都乏善可陈,可在这等暗夜里,却是无须顾忌甚准头以及节奏的,众军只管一箭接着一箭地往外乱射着,密集的箭雨可谓是铺天盖地一般,箭啸声始终没见消停过一下。
“从这边来了,快,箭雨覆盖!”
一通密集的箭雨过后,来袭的齐郡军似乎断定预定之突破口难以取得成功,悄然又转了个地儿,试图趁乱杀进瓦岗军大营中,可惜瓦岗军早已是全营戒备了的,这不,齐郡军方才刚再次靠近瓦岗军大营,立马便被警觉的守军发现了,当即又是一通密集箭雨招呼了过去,不多久,冲上来的齐郡军似乎架不住惨重的伤亡,呼啦啦地又退了下去,可显然还是不死心,绕着瓦岗军营地转了小半圈,又再次发起了冲锋,结果么,不出意外,又被守军及时察觉到了,理所当然地又是一通乱射。
“传令:各部停止射箭,持刀戒备!”
齐郡军这等不顾伤亡地乱冲乱闯之行径接连上演了五回,却依旧乐此不疲,似乎根本不顾惜士兵之伤亡一般,瓦岗军众将们虽一无所察,可徐世勣却是敏锐地发现了不对,没旁的,在其看来,以张君武这等精明之辈,又怎可能会作出这等拿鸡蛋去碰石头的蠢事,个中必然有诈,一念及此,徐世勣紧着便下了道将令。
“报,赵将军,敌营中不放箭了!”
徐世勣料得不差,营外的齐郡军就是来骗箭的,这不,暗夜里那一排排的士兵全都是安装在大车上的草人而已,当然了喊杀声与骑军的冲锋声倒是真的,只不过所谓的夜袭部队根本就不曾真正接近过瓦岗军大营,冲锋陷阵的皆是那些车上的草人,理所当然地承受了瓦岗军弓弩手们的热情招呼,这才走了五趟而已,各辆大车上的草人已大多插满了箭矢,可惜徐世勣的命令下得快,任凭齐郡军将士们再怎么高声呐喊,瓦岗军也不肯再放箭了。
“不放便算,传令下去,都给老子全力喊:谢徐大帅借箭!”
领军出击的赵扬尽管年岁不大,可却是齐郡军的老将了,大小战事经历了无数,却从没见过似这等打仗打得跟玩儿似的勾当,童心大起之下,恶趣味也就来了,哈哈大笑着便下了道命令。
“谢徐大帅借箭,谢徐大帅借箭!”
赵扬此令一下,众齐郡军将士们也自来了精神,齐声便狂嚷了起来,一边嚷,还一边放肆地大笑着,当即便令大营中的瓦岗军将士们全都傻了眼。
“大帅,张小贼欺人太甚,末将请命出击,杀此獠一个措手不及!”
“大帅,您就下令罢,末将愿为先锋!”
“贼子欺我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大帅,打罢!”
……
听着营外的齐郡军将士们如此放肆之嘲笑,瓦岗军诸将们全都怒了,围着徐世勣便纷纷请命了起来,人人喊打,个个要战。
“放肆,尔等即刻各归本部,严守营垒,任何人不得擅自妄动,违令者,杀无赦!”
要说怒,连番遭张君武暗算的徐世勣比谁都怒,问题是他根本不敢赌张君武是否还有后手,又怎敢真在这等暗夜里大肆出击,无奈之下,也只能端出主帅的威严,强行将诸将们的骚乱弹压了下去。
“诺!”
这一见徐世勣声色不对,诸将们自是都不敢再多言罗唣,哪怕心中有着再多的不甘,也只能是紧着应诺之余,匆匆便各归本部去了。
“唉,这该死的张君武……”
尽管将诸将们都打发了回去,可徐世勣自己的心绪却是怎么也难平静下来,没旁的,只因从遇到了张君武开始,他就再也不曾顺畅过,每回的仗都打得憋屈无比,似乎自己所有的思忖与绸缪都落在了此人的算计之中,这叫素来心高气傲的徐世勣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