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武跟萧铣所说的话虽不算周全,可所言所述还真就都是事实——早在一接到江陵战报的次日(八月十五日),张君武便已着手下诸军往城中射去了大量的劝降信,更曾派使者进城劝降,结果却并不甚理想——在确定了江陵已然陷落这一事实之后,雷世猛第一时间便封死了襄阳对外的唯一通道——南城门,并下令全城戒严,宣传江陵虽陷,可萧铣却已安然突围到了江南,号召全城军民奋勇抵抗华军,并悍然处死了十几名主张开城请降的文武官员,后又将张君武派去的使者礼送出了襄阳城,言称要详加考虑几日,实则是在抓紧时间掌控城中近二十五万大军。
在这等原南梁州县纷纷举旗反正之际,雷世猛摆出这等打算据险而守的架势明显是在逆潮流而动,个中无非只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雷世猛真是南梁之忠臣,打算为南梁殉难,其二么便是妄图凭着襄阳城坚逼退华军,以图自立,前一条显然不可能——从各种情报分析,雷世猛断然不是啥忠臣之流的人物,如此一来,其闭城而守的用心也就昭然若揭了的。
襄阳城极其坚固难攻,城中兵力又有着近二十五万之众,大多都是南梁精锐,更囤积有大批的粮秣辎重,若想靠围困逼敌投降,不说时间须得许久,所耗费的人力物力也非帝国所能承受之重,至于说强攻么,同样也不可取,没旁的,若是强攻可行的话,早在兵临城下之际,便可发动攻势了,又何须等到此时,毫无疑问,雷世猛正是看出了此点,固然方才有胆子图谋自立。
怎么办?答案很简单,那便是打拉结合,从内部分化瓦解城中守军,当然了,理是这么个理儿,只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没那么简单,个中所要安排的事情自是不老少,为此,在打发走了萧铣之后,张君武紧着便将杜如晦等随行的文武重臣都召到了中军大帐中,就计划的细节处进行最后的推敲。
“启奏陛下,前南梁公主萧月仙闹着要觐见陛下,末将劝止不住,不得已,只能来请陛下明示行止。”
就在张君武与群臣们正自对计划逐条逐条地推敲之际,却听一阵脚步声响起中,已被调去主管后营的左威卫中郎将左涛已匆匆从帐外行了进来,冲着张君武便是一礼,满脸愧色地出言禀报了一句道。
“哦?那就宣了来好了。”
张君武原本只知道萧铣有一长女,却从不曾去关心过,直到数日前,方才从李靖的战报中知晓此女颇通军略,心中虽是好奇不已,却也没去多想,没旁的,张君武在女色上素来没太多的渴望,手下也不缺绝世勇将,自是无所谓邀月公主的能力究竟如何,左右也不过就只将其当一亡国公主看罢了,根本就不曾起过甚旁的心思,却不曾想其居然刚到营中便闹着要觐见,倒真令张君武起了兴致,略一沉吟之后,也就随口准了奏。
“诺!”
左涛明显是被邀月公主给烦得受不了了的,以致于在张君武开口准见之际,左涛竟是很明显地松了口大气,可也不敢多说些甚,恭谨地应了一声之后,便即匆匆退出了中军大帐,自行赶回后营去了……
呵,好个干练的美少女。
左涛去后不多久,就又领着几名士兵押解着一名少女从帐外转了回来,但见那少女身材高挑,面目如画,虽不施粉黛,也仅只着一袭普通的青衣,可却掩饰不住其一身的青衣,饶是张君武也算是阅女不少之人,乍然见之,眼神还是不免为之一亮。
“亡国之女月仙叩见帝国皇帝陛下。”
尽管张君武眼神中的亮光也就只那么一闪而已,可邀月公主却明显是察觉到了,白玉般的脸颊陡然便是微微一红,只不过行走间却依旧从容得很,落落大方地来到了御前,冲着张君武便是深深一福。
“免了罢,从朕的皇后处算起,你该叫朕表姨夫才是,所谓的亡国之女就不必提了,说罢,如此急地要见朕,究竟所为何事?”
张君武虽很是欣赏邀月公主的英气勃勃,可也就只是欣赏罢了,并不含甚旁的意思,言语间虽是随和,可用的却是上位者以及长辈的口吻——萧铣之父乃是萧皇后的嫡亲兄长,从此处算起,张君武还真就是邀月公主的表姨夫不假。
“谢陛下隆恩,小女子此来只有一问,不知陛下是否还在为襄阳不降一事劳心么?”
帝王之家素来没啥亲情可言,所谓的亲戚关系就跟纸糊的一般,根本靠不住,此一条,萧月仙显然是心中有数的,正因为此,尽管张君武表现得很是和煦,她也自不敢当真顺杆子爬了上去,规规矩矩地谢了恩之后,紧着便问出了个敏感的问题来。
“确有此事,月仙来见朕,莫非是有甚妙策要献么?”
以张君武之睿智,只一听邀月公主这般问法,便即猜到了其之心思,无外乎是打算用劝降襄阳的功劳来换取萧铣一家满门之性命罢了,对此,张君武倒是无所谓得很,左右他本来就不在意萧家满门之死活,能以之避免大量忠勇将士的平白牺牲,无论怎么看,那都是桩很值得一做的交易。
“谈不上妙策,小女子只是有个想法,若是陛下统军准备震慑城中之敌时,小女子愿去阵前喊话,我父及诸弟也可在军中亮相,如此,足可乱城中军民之心也,想来陛下应是还有旁的计策配合,巧取襄阳非难事。”
邀月公主并未说甚长篇大论,仅仅只是提出了一个看似寻常的建议而已。
“嗯,若是你父女皆自愿配合,朕自不吝格外宽大处置,荣华许不得尔一家,富足一生还是有的。”
萧家父女在劝降之际自愿与否,造成的效果可是有着天壤之别的,从此意义来说,若能减少伤亡,免了萧家满门之死罪,也自无不可之说。
“谢陛下宽仁,然,此实非小女子所愿也。”
邀月公主倒是谢了恩,可却并未接受张君武开出来的条件。
“哦,那月仙打算要朕赏些甚?”
这一听邀月公主居然不是要求赦免,张君武不由地便是一愣,诧异地打量了其一番之后,这才语出谨慎地发问了一句道。
“小女子只求入宫,哪怕为俸仪(帝国嫔妃等级承袭隋制,分九品,个中俸仪便是最低一级的嫔妃)也足慰平生了。”
张君武的话音方才刚落,邀月公主的脸色突然便是一红,羞意满满地低下了头,咬着红唇,低声地给出了答案。
“厄,你要嫁给朕?”
张君武根本没想到邀月公主的要求居然是这个,一愣之间,话不由自主地便脱口而出了。
“是。”
邀月公主到底是女子,哪怕再如何英姿飒爽,真当面说起自己要嫁人之事时,也自难免手足无措,脸上的羞色愈发浓了起来,头低得都快贴到胸口上了,可口中还是给出了个明确的答复。
“这……似无此必要罢,朕、朕……”
可怜张君武虽是帝王之尊,可在感情一事上,却从来都是被动之人,早前有小姨子逼嫁,如今又遇到邀月公主也来上这么一手,实在是被弄得很有些个哭笑不得。
“陛下若是嫌弃小女子貌丑,可以不碰妾身,然,妾身却须得有这么个名分以报父母养育之恩。”
见得张君武居然比自己还羞涩,邀月公主的大眼睛里不由地便荡漾出了一层笑意,原本的紧张反倒是就此烟消云散了去,但见其霍然抬起了头来,满脸肃然之色地看着张君武,满是暗示意味地解释了一句道。
“嗯……此事,且容朕考虑一二好了。”
尽管邀月公主说得很是隐晦,可以张君武之睿智,却是一听便懂了,这丫头无非是怕张君武会玩秋后算账的把戏,这是想用名分来防止这等事情发生罢了,对此,张君武虽自忖不至于下作如此,可又不好解释,再说了,就算是解释了,只怕这丫头也不会信,无奈之下,也只能是含糊其辞地敷衍了一声了事。
“陛下圣明,那妾身便恭候陛下佳音了。”
邀月公主显然是个干脆之人,并未再多纠缠,款款地一福之后,便即主动往帐外退了出去。
“啧,这小丫头,还真会给朕找麻烦。”
邀月公主倒是走得爽利无比,可张君武却是头大了好几圈,忍不住便嘀咕了一声。
“臣等恭喜陛下。”
张君武的嘀咕声方出,先前避进了后帐的杜如晦与王诚等几名重臣却是满脸笑容地转了出来,个中王诚更是笑嘻嘻地便打趣了张君武一句道。
“诸位爱卿也跟着凑甚热闹,莫非是在看朕的笑话不成?”
一见几名文武重臣如此神情,张君武的脸面当即便有些挂不住了,合着他先前光顾着尴尬,浑然忘了这几位还在后帐里待着呢,这回好了,糗事藏都没处藏了去。
“不然,此一举三得之好事也,陛下抱得美人归,又可唾手得襄阳,至于其三么,似萧铣这等样人都能免死,杜伏威又岂会再有甚顾虑哉,如此,江南大定矣,微臣以为可行。”
杜如晦并未在意张君武的尴尬,一本正经地便为张君武剖析了一番,当即便令张君武尴尬得老脸通红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