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公,陛下发来急信,我水师已在鄱阳湖大破豫章水师,目下正在向赣江口进发,另,秦大将军所部五万先锋大军也已在向豫章县急进,据查,贼酋张善安已秘密集结之八万步骑,正急速向西而来,陛下有密旨,着我军相机而动,能胜则战,不能则守,诸公对此有甚看法,且就都说说好了。”
徐世勣用兵向来以稳为上,领军渡江之后,虽是一路走一路收降原南梁各州县,顺遂无比,然则其却并未因此生出骄横之心,进军的速度远谈不上迅猛,八月二十四日便已拿下了长沙,可直到九月十三日,大军方才进抵了袁州的治所宜春县,算是到了洪州的边缘,只是离着洪州治所豫章县却还有着四百余里之遥,在接到了由宜春县的军情机构转呈上来的飞鸽传信之后,徐世勣更是谨慎地勒兵于宜春县城,苦思了一日,而后方才将军中诸将们都传到了中军大帐,将敌情之异动简单地介绍了一番。
“大都督明鉴,窃以为贼军之兵力虽与我相当,然论及精锐,则远不及我军,正面与战,我军必胜无疑,今,贼既是敢悍勇而来,个中必有蹊跷,当须得谨慎方好。”
徐世勣话音刚落,身为副都督的苏定方便即从旁闪了出来,朗声进言了一番。
“哦,那依定方看来,我军当如何应对为宜?”
苏定方这么番开场白固然不能说错,可所言不过是常理罢了,并无甚实际的可操性,对此,徐世勣显然不是太满意,但却并未表露出来,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往下追问了一句道。
“依末将看来,贼军全力西来必是欲夺路而逃,情急拼命之下,战力陡增,利急战,而我军皆北人,长途跋涉而来,兵马难免稍疲,强与之战,纵大胜,战损也自不会少,既如此,不若先稳守宜春,待敌锐气大消之后,再行全力一击,如此,全胜非难事焉。”
苏定方虽是个好战的主儿,可却绝不是莽撞之辈,论及军略之能,并不在徐世勣之下,加之素性敢言,纵使瞧出了徐世勣隐藏着的不耐,苏定方也自浑不在意,神闲气定地便将自己的看法娓娓道了出来。
“嗯,诸公可还有甚要补充的么?”
苏定方的谋算恰恰正是徐世勣心中之所想,但他却并未急着下个决断,而是环视了下浑干等军中重将,不动声色地又发问了一句道。
“我等恭听大都督训示。”
徐世勣这话问得很有技巧,虽不曾明言,可实际上就已经表明了赞同苏定方之建议的态度,而今主、副两位都督的意见都已统一了,大家伙又不是傻子,怎可能再在战略构思一事上胡乱进言的。
“那好,且就这么定了,我军即刻转入修整,多派哨探,谨防贼军夜袭,待得敌疲之后,再行进取!”
徐世勣之所以一开始不直言自己的战略构想,担心的便是诸将们的桀骜不驯——这么些年来,华军南征北战,所向无敌,全军上下皆是傲气满满,要诸将们拼命易,要诸将忍气吞声地守则难,偏偏还不好依仗职位强压,否则的话,军心必乱无疑,正因为此,徐世勣这才会慎重其事地召开军事会议,为的便是要统一认识,而今,诸将们既是都已表了态,徐世勣自也就没甚好担心的了,紧着便下了最后的决断……
“报,禀大王,贼将徐世勣所部依旧屯于宜春,未见有东进之迹象。”
建成县(今之上高县)城守府的大堂上,张善安与赵三刀等心腹大将正自围着大幅地图研讨着下一步战略,冷不丁听得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中,一名浑身大汗淋漓的报马已从堂下抢了上来,紧着便是一个单膝点地,气息微乱地禀报了一句道。
“嗯……再探!”
张善安是三日前率主力赶到建成县一带的,按着预定之作战计划,早早在附近山地里部署了个口袋阵,准备等着徐世勣所部一头撞将上来,却不曾想左等右等都没能等到徐世勣所部,反倒是华军主力部队的先锋大军已然赶到了赣江边,正自在川中水师的配合下全力抢渡,洪州全境落入华军手中已是到了倒计时之际了的,换而言之,张善安所部若是不能尽快击溃徐世勣所部,那就将面临着华军两路大军的前后夹击,以豫章军的实力而论,根本不可能有甚顽抗之资本,正因为此,这一听报马言称徐世勣所部还待在宜春,张善安的眉头当即便紧锁成了个大大的“川”字。
“大王,不能再迁延了,贼军多骑乘,一旦衔尾追来,我军必陷进退维谷之窘境,而今之计,唯有博命一击,但消能打垮徐贼,我军还能有个辗转腾挪之余裕。”
马军总管赵三刀性子急,这一见张善安迟迟不肯下定决心,登时便沉不住气了,紧着便从旁进谏了一句道。
“嗯,化鹤,尔一向多智,可有甚教我者?”
用不着赵三刀来提醒,张善安何尝不知形势已然恶劣到了极点,问题是己方之兵力以及战斗力并不足以跟徐世勣所部正面对决,要想破敌,也唯有用奇,奈何徐世勣龟缩不出,张善安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变方好了,但见其皱着眉头想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没敢下定决心,而是将问题丢给了步军总管马化鹤。
“大王明鉴,末将以为事到如今,也唯有拼死一搏了,建成离豫章太近,实不可久留,徐贼不来,那我军便去好了,末将有一策,或可见奇效,当得……”
马化鹤本是张善安之父张宝的手下悍匪,张宝被齐郡军所杀之后,马化鹤又追随张善安,从山东一路流窜到了两淮,之后又跟着到了豫章,乃是张善安的死忠之心腹,略通兵法军略,算是豫章军中少数几个有点头脑之人。
“唔……也罢,那就这么定了,传令下去:全军即刻拔营起行,兵进宜春!”
到了眼下这般境地,张善安的心早已乱成了团麻,已然拿不出个甚章程来了,正因为此,哪怕明知马化鹤所言的妙计其实并不见得有多妙,他也只能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的……
“报,禀大都督,贼军已至康乐县(位于今之万载县西南十里左右。),正在安营扎寨。”
瑞明五年九月十七日,末时三刻,徐世勣与苏定方正自在沙盘前推演着战局之可能变化,却见一骑报马匆匆行进了大帐,冲着徐世勣便是一个单膝点地,紧着禀报了一句道。
“哦?再探!”
这一听豫章军居然停在了康乐县,还如此早地便安下了营垒——康乐与宜春之间的距离不过只有五十余里而已,还都是平坦之地,按脚程来算,豫章军完全可以在天黑前赶到宜春的,而今却半道停了下来,个中自非无因,一念及此,徐世勣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扬,心中显然已是有了猜测,但并未急着道破,仅仅只是语调淡然地吩咐了一声,便即将那名报马打发了开去。
“事出反常必为妖啊,张善安老儿明明急着夺路而逃,却半道而停,必然有诈,须提防此獠前来夜袭才是。”
苏定方等了片刻,见徐世勣一直不曾开口,显然有些憋不住了,这便从旁出言进谏了一句道。
“呵,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破贼便在今夜,徐某有一策,当得……如此,大胜不难焉,定方以为可行否?”
苏定方能看得出来的事儿,徐世勣自然也能,他先前之所以没急着开口,就是在推演着反制的手段,当然了,本着谨慎之原则,徐世勣并未独断专行,而是细细地将自己的谋划详述了一番之后,又慎重地摆出了磋商之态度。
“大都督明鉴,末将以为此计虽是精妙,风险也自不小,而今我军局面占优,实无须冒险行事,窃以为只消击溃敌夜袭部队便好,以免遭贼所算,且待敌全伙到了,再与敌战过一场也就是了。”
徐世勣的反制手段便是将计就计,在设埋伏大败敌夜袭部队之同时,也派出夜袭部队去反劫敌营,这等安排看似美妙,也确实有着一举破敌之可能,可与此同时么,若是张善安耍的是假劫营的戏码,实则是半道伏兵袭杀华军的追击部队的话,华军派去劫营的部队闹不好就会一头撞进豫章军的埋伏圈中,真到那时,胜负可就难料了去了,正因为此,苏定方并不甚认同徐世勣的诸般安排。
“定方所虑不无道理,是某想得过了些,也罢,那就先拿贼军夜袭部队来祭旗好了。”
这一听苏定方如此说法,徐世勣的眉头不由地便微皱了起来,显然是有些不爽,然则细想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认同了苏定方的提议,毕竟眼下需要冒险的是豫章军,至于华军么,只要能稳稳掐住豫章军的去路,便足以确保全局之胜利了的,一念及此,徐世勣也就没再固持己见,而是来上了把从善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