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明五年九月二十三日,华军一战而克建成县,盘亘在豫章郡数年之久的张善安所部全军覆灭,其本人也被华军生擒,并被送到了豫章城中,张君武旋即诏令王诚、杜如晦等随行大员明定其罪,处大辟,于行刑之日,饱受张善安蹂躏之豫章郡中百姓争食其肉,不数刻,几成骨架,足可见其民怨之深。
张善安既灭,张君武也自不曾再在豫章城多呆,着左涛为豫章刺史,令其绥靖地方,自己却是率主力回到了江州,而后么,也没甚旨意,既不曾向江淮军的地盘开拔,也自不曾班师回朝,甚至不曾召杜伏威前来觐见,就这么在江州驻扎了下来。
“雄儿,陛下盘亘江州,究竟是甚意思来着?”
张君武屯兵江州的举措一出,江淮军上下无不为之惴惴,没旁的,江淮军虽是早已宣布归附帝国,可实际上却还是自主行事,如今天下群雄皆已尽灭,唯有江淮军独存,在这等情形下,以张君武素来之狠戾风格而论,显然不可能坐视,如此一来,江淮军何去何从也就成了道绕不过去的坎,对此,诸将们有言战者,也有言退守丹阳者,也有言干脆解散江淮军者,众说纷纭之下,搅得杜伏威头昏脑涨不已,实难遂决之下,不得不将最信任的心腹王雄诞单独叫了来,也自无甚寒暄之言,见礼一毕,便即直奔了主题。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陛下这是在等父王表态。”
杜伏威此问甚是敏感,然则王雄诞却并未讳言,直截了当地便给出了答案。
“表态?这……”
王雄诞此言一出,杜伏威不由地便是一愣,没旁的,他实在搞不懂还要如何表态,要知道自打前年归附了帝国之后,他杜伏威一直都在按着张君武的部署行事,无论是剿灭李子通还是攻打张善安,江淮军从无二话,要多恭顺便有多恭顺,在这等情形下,杜伏威实在不知自己还能表甚态了的。
“父王可还记得陛下给张善安开出的归降之条件么?”
尽管是义子,又是嫡系心腹,可有些话,王雄诞还是不敢说得太明,只能是委婉地提点了一句道。
“雄儿说的可是入朝为官么?”
杜伏威的记忆力并不差,只一听王雄诞这般说法,立马便反应了过来,只是微皱着的眉头不单不曾有所舒展,反倒是更皱紧了几分,显然对入朝为官一说有着浓浓的忌惮之心。
“父王英明,如今天下一统之势已成定局,我江淮军若是再独行其是,必遭圣忌,民心不可逆啊。”
这一见杜伏威满脸的阴霾之色,显然不甚情愿入朝为官,王雄诞心头不由地便是一沉,赶忙从旁委婉地进言了一番。
“嗯……”
杜伏威虽无甚雄心壮志,可也断不是蠢人,自不会不清楚王雄诞所言乃是正理,也不会不清楚江淮军的实力远不是帝国主力的对手,胆敢抗拒天威的话,那一准是自取灭亡,问题是一旦入了朝,那就是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交到了朝廷手中,万一要是张君武起意要卸磨杀驴,那此一去岂不是自投罗网了?有鉴于此,杜伏威左思右想了良久,都没能下定最后之决心。
“父王且放宽心好了,陛下乃英明之主,断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似萧铣、李子通之流,陛下都能宽待之,更遑论父王功勋卓著,断不会有事的,若是父王不放心,孩儿愿陪父王一道去江州一行,若陛下得允,孩儿便随父王一道进京,不为官,但求能为父王之马前卒。”
王雄诞乃是江淮军中少有的明白人,自是清楚张君武耐性有限,若是杜伏威迟迟不表态,那等待江淮军的一准是霹雳一击,真到那时,江淮军上下必将皆成齑粉,而这,显然不是王雄诞所乐见之事,正因为此,哪怕明知此际出言会有犯忌之嫌,他也自顾不得那么许多了,紧着便又出言进谏了一番。
“雄儿有心了,也罢,为父便尽快去江州一行好了,只是我江淮军二十余万兵马还须得有人掌总,雄儿且自率部撤回丹阳,总揽军务事宜,陵儿(阚陵)陪为父去便好。”
这一听王雄诞都已将话说到了这么个份上,杜伏威也就没再多犹豫,但见其咬了咬牙关,就此下了最后的决断。
“父王英明,孩儿还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杜伏威此言一出,王雄诞的脸色不由地便是一苦,没旁的,张君武要杜伏威入朝的用意只有一个,那便是要江淮军彻底归顺,而今杜伏威本人虽是准备入朝了,可兀自还想着保持江淮军的独立性,这无疑是犯大忌之事来着。
“雄儿有话只管直说好了,为父听着呢。”
这一见王雄诞面色不对,杜伏威不由地又是一愣。
“父王明鉴,孩儿以为光是入朝为官,尚嫌不足,窃以为当须得上本辞去王爵,并提请陛下对我江淮军行改编事宜,如此,方可保得杜家万世永荣。”
尽管所言颇为犯忌,然则出于忠心,王雄诞最终还是硬着头皮提出了两条建议。
“这……”
杜伏威是没啥大志向,可要他就此舍去多年打拼下来的基业以及王爵,杜伏威一时间还真就接受不了。
“父王读过史书,应是知晓自古以来,异姓王便无一人有好下场的,纵使陛下圣明,不会对父王不利,然,陛下若是千秋之后,继任者之品性可就难说了,父王万不可为子孙后代遗祸啊,孩儿恳请父王三思。”
杜伏威这等迟疑的态度一出,王雄诞可就站不住了,赶忙一头跪倒在地,满脸诚恳之色地为其剖析了一番。
“嗯……此事且随机应变好了,雄儿只管统好军,待为父去江州面圣之后再行定夺也不为迟。”
杜伏威到底不是有大智慧之人,尽管明知王雄诞所言不无道理,可心中依旧还是放不下权势,思忖了片刻之后,最终还是不曾下定决心,仅仅只是含糊其辞地吭哧了一声,对此,王雄诞也自不敢强劝,只能是无奈地称颂了一句了事……
“启奏陛下,楚王杜伏威上本言称欲来江州觐见,现有奏本一份在此,还请陛下圣裁。”
杜伏威行事倒也果决得很,既已决定要去江州面圣,很快便上了本章,兹事体大,接到奏本之后,杜如晦自是一刻都不敢耽搁,紧着便将奏本呈送到了张君武处。
“哦?好么,杜楚王要来,朕可是不能失了礼数,传朕旨意,着礼部相关人等准备迎接事宜,克明且代朕去迎候好了。”
张君武陈兵江州的意图便是要逼杜伏威就范,而今,其既是如此知趣,张君武自是乐得给其以尊荣,在看过了奏本之后,也自无甚迟疑,笑着便下了道旨意。
“陛下圣明。”
在该如何对付江淮军一事上,君臣间早就已有了共识,眼下事情的进展完全在预料之中,自是无须再议,杜如晦紧着称颂之余,匆匆便退出了临时行宫的御书房,自去安排相关事宜不提……
“报,禀大王,前方江面上发现大量朝廷战舰,正高速顺江直下。”
瑞明五年十月初三,杜伏威从铜陵趁船,在二十余艘江淮军水师战舰的护卫下逆江而上,一路平安无事,直到进至离江州码头尚有三十里之处时,上游江面上突然出现了大批帝国水师战舰,速度奇快无比地顺江直下,这等情形一出,当值的水师将领自是不敢有丝毫的大意,紧着便将异常情况报到了杜伏威处。
“哦?走,看看去!”
杜伏威虽是不太相信张君武会行下作手段来对付自己,可心下到底还是有些不安,胆气不愿当着手下诸将的面露怯,眉头一扬间,便已就此起了身,缓步走出了船舱,来到了旗舰的前甲板上,果然瞅见上游处近两百艘大小战船正自急速而来,杜伏威的脸色登时便有些个阴沉不定了起来。
“帝国第一舰队都督赵戈奉旨前来迎候楚王殿下大驾。”
帝国水师的舰队船速虽快,却并未直冲如临大敌般的江淮军水师,而是在离着江淮军水师还有里许之地处便即落了帆,很快便见帅旗所在的旗舰上放下了道绳梯,一名身着大将服饰的中年汉子在数名亲卫的护卫下,从旗舰下到了一艘赤马舟上,无视江淮军的森严之戒备,缓缓地行到了近前,而后便见那名大将拱手冲着杜伏威所在的江淮军旗舰便是一拱手,很是客气地自报了家门。
“有劳都督大驾前来,小王惭愧,还请上船一叙可好?”
这一见赵戈身为水师大都督,居然乘小舟前来拜见自己,杜伏威诧异之余,也自不免大受感动,自不敢失了礼数,紧着便排众而出,来到了船头处,拱手还了个礼,朗声发出了邀请。
“王爷既是有令,末将从命便是了。”
赵戈胆气向来足得很,根本没在意江淮军战船上那些紧张戒备的众多兵将,昂然应诺之余,竟是就这么领着几名亲卫顺绳梯攀上了江淮军的旗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