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明五年十月初三,杜伏威至江州面圣,张君武为之大悦,不单与之私下密谈甚久,更是接连赐宴三天,并着随军之文武百官一并作陪,席间对杜伏威之功勋以及为人大加褒奖,准其随大军凯旋入朝,封为太尉,进政事堂,光论品阶,已是百官之首。
瑞明五年十月初九,张君武率军凯旋,在水师的护卫下,一路逆江而上,于十月十四日进抵樊城,稍事修整了两日之后,大军迤逦地向武关进发,所过处,百姓无不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京师百姓更是自发地组织了起来,上万民表,欲前往蓝田迎接帝驾之凯旋,对此,房玄龄等在京之宰辅们也自不敢擅专,紧急具本奏明了张君武。
对于百姓们欢庆和平到来的心情,张君武可以理解,然则他却并不怎么乐见这等劳民伤财的所谓盛事,遂下了诏书,感谢百姓们的爱戴与拥护,但却表示不愿惊扰了百姓的安居乐业,让京畿官员们对百姓加以疏导以及安抚。
张君武的诏令一下,留守京畿的官员们自是不敢稍有懈怠,全都按着政事堂的指令,四下里忙乎开了,京师上下纷扰与折腾么,自然也就是少不了之事了的,而这,于旁人来说,是个麻烦,可于有心人而论,却是个天赐之良机,这不,在京闲居了年余的李子通借着京师里的混乱居然玩了一手金蝉脱壳的把戏——此獠先是称病卧床,然后让仆人着其衣袍假扮成其本人,自己却是连夜翻墙逃出了府宅,次日一早又假扮成行商,溜出了京师,一路南行,试图逃回江南,以再举反旗,殊不知他所有的举动全都在军情局的监控之下,这才刚逃到蓝田呢,就被礼部侍郎王彭带人给抓了起来。
瑞明五年十一月初四,张君武率主力凯旋至京,着令以新任大理寺卿魏征为主审,彻查李子通潜逃一案,三司谳定李子通反形毕露,拟凌迟之刑,张君武以为过苛,改为大辟,其家眷全都发卖为奴,案遂结,十一月十一日,李子通被押赴菜市口斩首,一代枭雄就此落幕,这本来也算不得大事儿,毕竟李子通手下早已尽灭,也就只是光杆司令一个而已,自是不可能掀起甚大浪来,却不料世事难料,方才刚稳定下来的江南竟因李子通的死,再度激起了一股惊天之巨浪。
“尔等,啊……”
丹阳楚王府议事堂后方的一间办公室中,新任丹阳大都督王雄诞正自埋头于公文间,冷不丁办公室门外突然响起了凄厉的惨嚎之声,王雄诞登时便被惊动了,紧着便霍然而起,一个健步便要向墙边挂着的宝剑冲将过去。
“不许动!”
“拿下了!”
“再动便死!”
……
王雄诞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只可惜还是来不及了,就在他方才刚蹿到墙边,手都还没碰到剑鞘呢,办公室门口的屏风便已被人踢倒,旋即便见十数道身影狂冲而入,暴喝声大作间,一把把雪亮的陌刀已然逼住了王雄诞的周身要害。
“混蛋,七弟、九弟,尔等安敢如此无礼,是要造反么,嗯?”
王雄诞的武艺虽高,可面对着如此多把陌刀的紧逼,他也自不敢胡乱挣扎,只能是僵硬地扭了下脖子,往后方看了去,这才发现率部逼住自己的人赫然是林雄武与赵启晟这两位义弟,登时便怒了,声线冷厉地便喝骂了起来。
“说得好,就是要造反!”
林、赵二人一向都在王雄诞手下任事,彼此间的感情也算是颇深,这会儿被王雄诞这么一喝问,心自不免便有些虚了,握刀的手也自不免有些发软,正自犹豫不决间,却听一声铿锵的回应响起中,辅公佑已昂然从门外行了进来,身上赫然穿着明黄之龙袍。
“辅伯,您怎么能……”
辅公佑说起来乃是杜伏威的结拜兄长,江淮军的第二号人物,在军中素有威望,王雄诞对其也一向尊敬得很,正因为此,尽管惊诧于其之反形毕露,可还是打算出言劝谏其一番。
“怎么不能?哼,尔还蒙在鼓里罢,京师来了信,李子通已被张家小儿残忍杀害,萧铣也已入了大牢(此为谎言,萧铣眼下已被封为顺安公,其女萧月仙也已入宫为妃。),王爷更是被张家小儿废黜在家中思过,嘿,我等若是不反,岂能有活路哉,雄儿本我江淮军智将,不会连这么个道理都不懂罢?”
没等王雄诞将话说完,辅公佑便已截口大扯了一通谎言,可谓是极尽蛊惑之能事。
“辅伯此言差矣,李子通暗自潜逃,是欲再来江南兴风作浪,反迹已现,被斩纯属咎由自取,父王在京贵为宰辅之尊,位列百官之首,岂会同意我等胡乱行事,辅伯还请莫要自误才是。”
王雄诞根本不相信张君武会是如此下作之人,再说了,他与在京的杜伏威时常有书信往来,又岂会被辅公佑所蒙蔽了去。
“哼,事到如今,雄儿还在执迷不悟,那张家小儿鹰视狼顾,实非善类,我江淮军数十万健儿岂能任期宰割,废话少说,朕意已决,当取江南之地为基业,尔若是肯从,尚不失王爵之封,若不肯,朕也容不得尔肆意胡为!”
辅公佑脸皮厚实得很,根本不在意自己的谎言被王雄诞当场揭穿,索性拉下了遮羞布,一派理所当然状地便以“朕”自称了起来。
“辅伯明鉴,今天下已定,而王爷又在京师为官,王某岂能行背父之举,且帝国大军所向披靡,又岂是我江淮军能抗衡者,王某随尔造反,最多不过延寿三数月而已,早晚必败亡无地,与其身背骂名而死,倒不如舍生取义,您之令,请恕王某不敢苟同,要杀要剐,且自随意好了!”
王雄诞见辅公佑铁了心要反,自知难以劝得动其,心中死志顿萌,慷慨激昂地便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尔欲死?好,朕便成全你,来啊,杀了他!”
王雄诞这么番话语一出,林雄武与赵启晟自不免便都有了些悔意,握刀的手竟是就此颤抖了起来,一见及此,辅公佑可就不免有些急了,不管不顾地便喝令了一嗓子。
“啊哈!”
辅公佑的命令虽已是下达,可林、赵二人却都犹豫着没动,却不曾想辅公佑身后突然蹿出了一个,一声断喝之下,便已狠命挥出了一刀,没等众人回过神来,一道雪亮无匹的刀光闪过,可怜王雄诞竟是被刀锋劈断了头颅,断口处鲜血狂喷起丈许高,竟是将办公室的天花板都溅得个斑斑点点。
“你……”
“左游仙,尔这狗贼,怎敢……”
……
林、赵二人虽都是刀法高手,奈何这会儿正自精神恍惚间,虽有心要救王雄诞一命,却也来不及有所动作,待得发现动手的人是军中大将左游仙之际,二将自不免皆为之惊怒不已。
“哼,腐朽之徒,不堪与谋,留其何用!”
左游仙一向自命是江淮军的智谋之将,只是有着王雄诞在,他根本没出头的机会,往昔便与王雄诞不睦,此番辅公佑欲反,左游仙便是第一个起而响应的军中重将,图的便是王爵之封,本就不愿让王雄诞有复起之可能,如今能借着辅公佑的势斩杀往昔的死敌,他又岂会有甚手软可言的。
“够了,左老弟杀得好,尔等休要多言罗唣,即刻调集兵马,并召文武百官前来议事,以定将来。”
林、赵二将往昔都是王雄诞一系的大将,虽是已随着辅公佑造反,可兄弟间的感情却依旧还在,面对着王雄诞的惨死,本就已火大不已,再一听左游仙这等言语,二将眼珠子齐齐一瞪,便打算痛扁左游仙一番,只不过还没等二人发飙,就见辅公佑已是面色阴冷地一挥手,强行弹压住了二将的冲动。
“诺!”
辅公佑这么一发话,林、赵二将也就没了脾气,毕竟王雄诞死都已经是死透了,再说啥感情之类的,那都是屁话,无奈之下,二将也只能是紧着应了诺,齐齐怒瞪了左游仙一眼之后,领着手下将士便都退出了房去。
“左老弟此事办得好,朕断不会亏了尔的,唔,朕封尔为吴王,兼兵部尚书之职。”
左游仙本就是心高气傲之人,先前居然被林、赵二将如此对待,当即便被气得个不行,虽不敢胡乱发飙,可握刀的手却是不免哆嗦了起来,一见及此,辅公佑赶忙给其封官许诺了一番。
“陛下圣明,微臣领旨谢恩!”
这一听辅公佑开出了如此重的封赏,左游仙顿时大喜过望,哪还顾得上生气,一头便跪倒在了地上,磕头如捣蒜般地便称颂了起来。
“哈哈……”
辅公佑虽是杜伏威的结拜兄长,可一直都被杜伏威压制得难以出头,而今终于能扬眉吐气地称孤道寡上一回,心中的喜悦自是不消说地浓烈着,浑然不顾王雄诞那血淋淋的尸体就在眼前,竟是自得万分地仰头狂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