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明也是这般想法么?”
张君武并未急着对房玄龄之所言加以评述,而是淡然一笑,将问题丢给了默立在一旁的杜如晦。
“陛下明鉴,微臣确是如此想法,如今天下方才初定,正该是休养生息之时,倘若体制大变,却恐遭致不应有之乱,不若且缓上三两年,待得万众归心之后,再行计议革新事宜,似乎更佳。”
杜如晦尽管有些不太明白张君武此问的用意究竟何在,可还是老老实实地给出了答案。
“嗯,二位爱卿皆是老成持国之人,所思所虑皆不无道理,然则朕却别有计较,其一,长痛不如短痛,如今正值我大军横扫江南,数十万精锐甲士列阵江南江北,朝廷之威隆已盛极,谁敢抗命,便以抗旨不尊论处,朕倒要看看何人敢跳将出来;至于其二么,东西突厥始终是我帝国之大患,朕之卧榻旁,岂能容之鼾声如雷,之所以不讨之,非不愿,实不能尔,不单是因草原乱局尚自未烈,更因着我帝国尚有内忧未除,依朕算来,五年后便是出兵横扫草原之良机,是时,朝廷要对外用兵,实难腾出手来革新政体,一旦时间拖延下去,惯性之下,各地拥兵自重之格局怕是更难更易矣,朕又岂能留祸患于子孙哉,此二条,便是朕决意革新之初衷,二位爱卿皆国之栋梁也,当须得助朕一臂之力才是。”
朝廷宰辅虽有多位,可在治政上,张君武最为信任的便是房、杜二人,正因为此,为了统一认识,张君武自是不吝口舌,很是诚恳地将政体革新刻不容缓的理由详述了一番。
“陛下打算花多少时日完成此番革新事宜?”
这一听张君武如此说法,明显是主意已定了的,房、杜二人虽都心中存疑,却也不好再强劝,彼此对视了一眼之后,由着房玄龄先开了口。
“二位爱卿应知晓此事干系重大,拖得愈久,麻烦便会愈多,故而,朕打算在两年内完成调整,先从淮河以南开始着手,而后逐步北推,另,朕还打算两年后开始大规模推行科举,以为国选才,如此,不单可稳天下人之心,朝廷也可得合用之人手,二位爱卿以为如何哉?”
于政体革新一事上,张君武并非是心血来潮地乱折腾,而是早就已有了周全之谋算,不单考虑到了收军政大权,也绸缪了收买天下士子之心的办法,那便是大开科举取士之门,两者两结合之下,稳定天下局势原也算不得太难之事。
“科举?陛下莫非是打算恢复隋制么?”
房玄龄与杜如晦都是久居京师之人,对科举一事倒是并不陌生,只不过对此其实并不甚在意,此无他,概因前隋虽是开了科举之先河,然则科举时间并不固定,只是偶尔为之罢了,取士也少得可怜,对天下局势根本无甚影响力可言,这会儿听得张君武拿科举来说事,房、杜二人还真不是太看好,再度交换了个眼神之后,这才见杜如晦满是疑惑地发问了一句道。
“不然,隋制太过简陋,难堪大用,朕打算在各县设县学、府设府学,而各省则设学政,于朝廷则重新构建国子监,昭劝天下士子向学,能在县学科举合格者,便是童生,能过府试者即为秀才,而能于省试高中者,则称之为举人,但凡中举人者,便已有入仕补缺之资格,而于国子监高中者,则为进士,当科进士皆入殿试,由朕亲自主考,高中第一者为状元,次者为榜眼,其三为探花,此前三为一甲,前二十为二甲,余者皆为同进士,每科取士暂不设限,每三年为一科,逐步增加取士之名额,以鼓励天下士子进学,至于科举之科目么,朕早已拟了个大致章程,然,时机尚未成熟,暂不公布,且待政体革新开始后,再行朝议决之也罢。”
科举乃是篇大文章,不光是为国选才之用,更是皇权之体现,此乃帝王手段,自是不足为外人道哉,张君武自是不会详细说明此举对天家的好处之所在,论述的重心则是着落在了科举的分级取士制度上。
“陛下圣明,臣等别无异议。”
尽管张君武并未详细说明科举的真实内涵之所在,可以房、杜二人之才智,自是一眼便看穿了此举背后的奥秘,当然了,二人都是灵醒之辈,自是不会当着张君武的面将此事说破,也就只是心悦诚服地称颂了一声了事……
果然不出房、杜二人之预料,朝廷对设省而治的章程尚未正式出台,朝野间的乱议便已大起了,江南还好些,毕竟平乱大军还在江南坐镇着,又有着辅公佑等一大批人头为警示,江南世家们对政体革新一事虽很是抵触,可一来无法上达天听,二来么,也是慑于平乱大军之镇压,也就只敢私下议议罢了,根本不足以影响朝局,然则早年归降朝廷的诸多刺史们却是反弹颇烈——卞州刺史王要汉、郑州刺史魏陆等纷纷上本,表示政体革新不利于绥靖地方,请求暂罢此议,个中又属周绍德这个周法明的儿子闹腾得最凶,其他刺史的反对也就只是隐晦暗示而已,此獠却是公然高唱反调,言辞激烈地上本反对政体革新不说,私下里更是没少骂张君武过河拆桥云云。
诸多归降刺史们这么一闹腾,孟武、万云飞等坐镇各地的都督们也都有着蠢蠢欲动之心思,虽不敢真的上本反对,可私下里却是没少向朝中好友们表达对此事的关切,如此一来,朝廷中对政体革新的争议顿时便大起了,不少原本就不太愿意变革所谓祖制的朝臣们纷纷上本请求张君武暂缓实施划省而治,到了末了,甚至宰辅中也有人表达了不同之意见,对此,张君武根本不为所动,于再度下诏明确表示政体革新一事刻不容缓之外,更给坐镇舒州的段德操去了份密旨,着其率军寻机进黄州,拿下周绍德。
接到了张君武的密旨之后,段德操可就不免为之头疼了,倒不是怕了周绍德,别看周家父子在黄州经验多年,握有水陆大举五万余,可说到战斗力么,其实根本算不得甚事,哪怕段德操所部只有两万步骑,可有着强大的第一舰队之配合,纵使是强攻,拿下黄州根本不成问题,麻烦的是若是就这么将黄州打成了渣,回头可就不好向张君武交待了,再说了,密旨里可是明确要求了尽快尽速,战事一旦迁延不决,那乐子可就真要大了去了,就算张君武不见责,也难保言官们不给他段德操来上几份弹章的。
“父亲,您这是……”
段德操越想越觉得心烦,茶饭不思,天都已黑透了,他兀自还在书房里发着呆,那满脸的阴霾之色生生令前来延请其前去用膳的段戎吓了一大跳。
“嗯……戎儿且先看看好了。”
听得响动,段德操总算是从愁眉苦思中醒过了神来,抬头一看,见来的是自家长子,段德操这才长出了口大气,指点着供在文案上的一份诏书以及一份密旨,语调涩然地吩咐了一声。
“父亲可是担心周绍德三兄弟扯旗造反么?”
段德操这般言语一出,段戎的好奇心登时便大起了,赶忙抢上了前去,伸手双手,恭恭敬敬地将诏书与密旨分别捧了起来,飞快地过了一遍之后,心下里显然已是有了些计较,但却并未急着道出,而是谨慎地发问了一句道。
“唔,周家自其祖算起,于黄州一带已是经营了四代人,根深蒂固啊,若是周家三兄弟就此反了,纵使能顺遂平灭,黄州少不得也会被打残了,如此,于陛下面前,可就不好交代了,万一……唉……”
投鼠忌器乃是难免之事,自打接到密旨与诏书时起,段德操都已是苦思了大半天了,却依旧找不到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这会儿说将起来,脸色自不免便愈发难看了几分。
“父亲所虑甚是,然,陛下之旨意也自不可违,孩儿倒是有一策,当得……如此,或可得两全。”
这一见自家老父苦恼若此,段戎可就不敢再卖啥关子了,紧着便将自己所谋之策娓娓道了出来,直听得段德操眼前不由地便是一亮。
“好,吾儿所献之策大善,为父看着可行,事不宜迟,为父这就修书一封,戎儿尽快着人送往黄州,不得有误。”
虽说对其子所言之策甚是意动,然则事关重大,段德操倒是没敢急着下个决断,而是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踱了几步,而后方才一击掌,就此下了最后的决断。
“父亲放心,孩儿知晓该如何做的。”
这一听自家老父采纳了自己的计谋,段戎也自兴奋得很,当然了,兴奋归兴奋,他却是不敢掉以轻心了去,躬身应诺之际,脸上满满皆是慎重之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