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午,铁山大营的中军帐中,颉利可汗正自欢快地独自享用着一只烤得金黄的全羊,但见其油光满面的脸上红晕密布,显然心情正好,当然了,他也确实有着开心的理由,此无他,这数日来,好消息可是当真不少,先是战败溃散的突厥本族士兵陆续归建不说,还有不少仆从部落士兵也都赶来汇聚,如今手下赫然又有了近九万的可用之兵,不仅如此,漠北诸部也已开始集结兵力,随时可能来援,而薛延陀与突利可汗处也都传回了明确的消息,草原诸部大联合的设想眼瞅着即将变成现实,哪怕因此而付出的代价不小,可只要能击退来犯的华军,那就都值了,眼下失去的一切完全可以慢慢再找回来,对此,颉利可汗可是有着绝对的自信的。
“报,禀可汗,突利可汗的先锋大军已至,离我大营只有五里不到了。”
就在颉利可汗吃得爽利无比之际,但听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中,一名游哨已从外大步行了进来,冲着颉利可汗便是一个单膝点地,喜滋滋地禀报了一句道。
“哦?哈哈哈……好,来得好啊,嗯,已到了多少兵马,是何人统的军,突利可汗本人何在?”
这一听突利可汗的先锋大军到了,颉利可汗原本就好的心情顿时便更好了几分,哈哈大笑了好一阵之后,这才想起要落实一下具体之军情。
“回可汗的话,已到之兵马约四万,领军的是突骨阿多,据其所言,突利可汗本部兵马因要押运辎重,恐还须得一日方可进抵我铁山大营。”
听得颉利可汗有问,前来禀事的游哨自是不敢有丝毫的怠慢,紧着便给出了答案。
“嗯,是突骨阿多啊,好,传本汗之令,大开营门,本汗要亲自去迎。”
颉利可汗与突利可汗这些年来大小战事打过不知多少回了,对其帐下诸将自是都心中有数,正因为此,一听领军大将是突骨阿多这个突利可汗帐下最骁勇善战的靺鞨族大将,颉利可汗完全没半点的疑心,但见其随手将拽着的根羊骨头往几子上一丢,兴致勃勃地便起了身,兴奋奋地便下了道命令。
“呜,呜呜,呜呜……”
尽管赶到的并非突利可汗本人,仅仅只是先锋军而已,从统军大将到下头的士兵也不过都是仆从部落的控弦战士罢了,然则为了体现对突利可汗的重视,颉利可汗不单大张旗鼓地亲自率军中重将们在大营门口处迎接,还刻意准备了个鼓乐班子,这不,突骨阿多所部前锋离着大营尚有一里之距呢,欢迎的号角声便已是骤然大响了起来。
一里本身就不是个多长的距离,哪怕前来的大军并不曾纵马而行,可真要进抵营前也不过就是片刻功夫而已,尽管突厥军众将们其实心中都不怎么瞧得起突利可汗所部兵马的战斗力,奈何颉利可汗有令,众将们也自不敢不在营前列队欢迎上一番,当然了,绝大多数饿将领对欢迎一事根本就不上心,人虽是站着营前,心思却是不知跑哪去了,唯有执失思力却是始终在默默地观察着逐渐行近的那支骑军,眼神里满满皆是疑惑之神情。
执失思力越看便越觉得迎面而来的这支骑军有些不太对劲,没旁的,尽管甲胄以及一张张黝黑的脸庞都与草原部族战士无异,而策马行在大军最前方的突骨阿多也确实是其本人,可这支骑军所乘的战马明显太过健壮了些,与刚经历过瘟疫重创的各部战马相较而论,明显壮了不止一筹,这似乎不是同样被瘟疫伤得不轻的突利可汗所能拥有的。
“不对,个中有诈,可汗快走!”
执失思力心中既已存了疑,观察起来自是更用心了几分,待得发现行进过来的骑军明显有着调整队形准备冲锋之情形时,执失思力立马差距到了杀气的迸发而起,心一惊之下,也自顾不得那么许多了,一把拽住站着欢迎队列最前方的颉利可汗之胳膊,一边扭头向营中跑,一边惶急不已地便嚷了一嗓子,当即便令欢迎队伍为之大乱不已。
“该死,全军都有了,跟我来,冲进营去,休走了颉利可汗!”
缓缓行来的大军最前方者确实是突骨阿多,可紧随其后,一身亲卫服饰着却是乔装率部前来诈营的张摩,此际听得执失思力叫破了己方之行藏,张摩登时便急红了眼,但见其一把抄起搁在得胜钩上的长马槊,厉声断喝了一嗓子,纵马便往营门处狂冲了过去。
乱,大乱!铁山大营中虽有着近九万的突厥骑兵在,可绝大多数将士都在休整之中,而颉利可汗以及军中重将们又全都挤在了营门处,变乱突发之下,根本来不及去聚拢各自的手下兵马,在如狼似虎的华军铁骑之冲击下,整个铁山大营瞬间便陷入了崩溃状态之中,兵找不着将,将找不着兵,又哪有甚抵抗之力可言,当即便被闯进了营中的华军铁骑杀得个人马倒扑了一地,血流足可漂杵!
逃,疯狂地逃,侥幸得脱的颉利可汗根本顾不上正被华军大肆屠戮的手下将士,在执失思力的掩护下,率不到百骑亲卫拼命地打马向西北方向狂逃不止,这一逃,便一口气逃出了近百里之遥,总算是摆脱了后头的追兵,而到了此时,还能跟在颉利可汗身边的大将就只剩下执失思力一人,至于亲卫么,更是只剩下寥寥六十余骑,余者不是逃散了,便是因马力不支而被追杀的华军斩落了马下。
“突利小儿竟敢如此对本汗,混蛋,狗贼,狗贼!”
惊魂稍定之后,面对着如此之惨状,颉利可汗的双眼瞬间便布满了血丝,猛喷了口污血之余,忍不住便咆哮着痛骂个不休,其状如疯似癫一般。
“可汗息怒,此恐非是突利可汗出卖了可汗,应是其本人也已遭遇了不幸了。”
执失思力任由颉利可汗发泄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眼神黯然地解释了一句道。
“什么?这、这……”
一听执失思力这般说法,颉利可汗登时便傻了眼。
“南蛮子狡诈过人,必是早在突利可汗军中布下了后手,突然发动之下,突利可汗实难有甚幸理可言,错非如此,也无需突骨阿多出头了,只消突利可汗亲自前来,于面见可汗之际突然动手,我君臣怕是根本无逃生之机会。”
这一见颉利可汗呆滞若此,执失思力忍不住便暗叹了口气,语调低沉地将个中之蹊跷解释了一番。
“唉……本汗心已乱,而今之计当得如何,爱卿还请为本汗详加绸缪一二罢。”
事已至此,突利可汗的死活,颉利可汗已然无心去探寻,他顾念的仅仅只是自身的安危罢了。
“而今之计唯有先去投薛延陀了。”
执失思力尽管也处在惨败的悲痛之中,然则头脑却依旧有着足够的清醒,很快便给出了个建议。
“嗯?漠北去不得么?”
对于夷男这个背主自立之徒,颉利可汗一向是深恶痛绝得很,哪怕此番出于抵抗华军兵锋之需要,不得不暂时与夷男联手,可本心里依旧极其地排斥薛延陀汗国,正因为此,这一听执失思力言称该去投薛延陀,颉利可汗的眼神里立马便掠过了几丝不耐之色。
“可汗明鉴,漠北诸部一向不甚驯服,若是我汗庭大军尤在,去漠北倒是个好选择,至于眼下,漠北却是暂时去不得的,倒是夷男那厮虽是野心勃勃之辈,然却尚需要可汗您这杆大旗来聚拢我草原诸部之人心,去其处,至少在短时间里,性命当可无碍。”
执失思力固然也不喜欢夷男其人,心中更是恨不得一刀刀活剐了这个令汗庭彻底陷入分裂状态的罪魁祸首,然则执失思力却是断不会让个人的好恶影响到大事之决断,尤其是在这等汗庭能否延续下去的关键当口上,执失思力更是格外的冷静,一番言语间,不带丝毫的感**彩,有的只是理智的推断与分析。
“哼,若是夷男小儿为讨好南蛮子,将本汗献了出去,本汗此去,岂非自投罗网么,嗯?”
颉利可汗其实也知晓漠北眼下去不得,道理很简单,在始毕可汗时期,汗庭之所以从漠北的狼居胥山搬到漠南,并非是因漠南的水草肥美之故,也不是因着控制中原战乱之需要,真正的原因在于阿史那苏尼失等启民可汗的弟弟们都是野心勃勃之辈,为避免汗庭因内战而分裂,始毕可汗不得已,方才率部众将汗庭迁到了漠南,其后,汗庭金帐就再不曾回过漠北,如今战败而归,只怕一到漠北,那些王叔们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砍下颉利可汗的头,然后宣布自立,此等危机的存在,颉利可汗显然也是心知肚明得很,故而不到万不得已,他根本不想去漠北,然则他又对去投薛延陀一事放心不下,概因双方间的旧怨实在是太深了些。
“回可汗的话,夷男一开始必会有这等想法,甚或还会派人出使长安,以谋求臣服于张家小儿,然,随着南蛮军不退反进,其必会幡然悔悟,可汗略受些委屈,最多三五日,便可公然收拢旧部,待得实力稍复,又何惧夷男别有心思。”
执失思力不单算计到了夷男的可能之反应,也猜到了张君武不彻底掌控草原誓不收兵的战略意图,这会儿分析起时局来,还真就都说在了点子上。
“嗯……”
执失思力的话语都已是说到了这么个份上,可颉利可汗却依旧下不了决心,脸色变幻个不停地陷入了沉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