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时节,草木枯黄,到处都是一派的萧瑟,恰如夷男此际的心情一般,晦涩得慌,无他,这都已被帝国大军堵在大青山近半个月的时间了,哪怕华军并不曾发动过攻势,甚至连邀战都不曾,也就只是在山外的草原上安下大营而已,可薛延陀大军的日子却还是不可避免地一天比一天难过,关键的关键便在于随军携带的牛羊已消耗将尽了,派回汗庭求援的使者都已是派出了七八拨了,也没见大度设那头有信来,至于派出去征粮的游哨大队么,不是被华军精锐骑兵剿灭精光,便是空手而归,薛延陀近十万大军竟只能坐吃山空。
打?那是根本打不过,就薛延陀这不到十万骑,要想跟武装到牙齿的十二万华军精锐骑兵以及八万步军相抗衡,根本没丝毫的胜算可言!
守?在有着地利优势的情况下,似乎蛮可以守上一守的,问题是严冬将至,军中无粮无衣,靠啥来度日,真若是薛延陀敢就这么坚守不出,不用华军来攻,一冬下来,能侥幸存活的将士怕是不足一成,毫无疑问,守也是守不得的。
走?在华军严密的监视下,要想全军而退,根本没啥可能性可言,再说了,在无粮的情况下,要想穿越千里大漠,又岂是件容易之事,哪怕华军不追击,十万人马在冻饿中穿行大漠,待得回到漠北,怕是十成剩不下四成了的,更遑论,华军根本不可能给薛延陀大军从容撤退之机会!
壮士断腕,丢弃附属部落之兵,只率本族兵马撤走?在目前的情况下,似乎是最为可行的办法,此等想法在夷男的脑海里其实已不是第一回浮现了,实际上,在被华军堵住之际,他便已没少琢磨独自逃生之事,奈何思来想去了多日,夷男最终还是没敢这么做,概因薛延陀举国的兵力皆已在此了,一旦不能全军撤回,就算本族兵马能逃回国中,来年也绝对无法挡住华军的强袭,到那时,还是一样难逃国灭之下场。
“报,禀可汗,额必咄来了。”
打不过,走不得,守又守不住,当真将夷男愁得个不行,这不,天都已是末时了,他兀自愁眉不展地端坐着不动,哪怕面前几子上那一大盆的烤全羊香味诱人,夷男也自不曾伸手去动上一下,直到一名亲卫入帐禀事之际,夷男方才从愁绪中醒过了神来。
“什么?额必咄到了,好,好啊,快,快传!”
额必咄乃是夷男钦点的留守汗庭之重将,这会儿一听其到了,夷男第一个反应便是狂喜,在他看来,额必咄既到,大批的给养也就该到了,有了后勤供应,夷男完全有信心凭借着地利之优势,跟华军周旋到底。
“可汗,汗庭完了,完了啊……”
夷男显然是高兴得太早了些,亲卫去后不多会,就见衣衫褴褛的额必咄便已跌跌撞撞地闯进了大帐,这一见到夷男的面,双腿猛然一软,一头便跪伏在了地上,放声嚎啕了起来。
“什么?怎么回事,说清楚了!”
夷男原本还做着大批辎重到手的美梦,这乍然一听额必咄如此言语,双眼立马便瞪得个浑圆,惊诧不已地便喝问了一嗓子。
“可汗啊,十二天前,南蛮大军突然闯过了大漠,我部无力抵挡,不得已,只得去投阿史那苏尼失,却不料那老狗竟将我部将士全都拿下,献给了南蛮军,汗庭没了,没了啊……”
听得夷男见问,额必咄自是不敢稍有迁延,一边嚎啕着,一边絮絮叨叨地将战况简单地道了出来。
“大度设呢,如今何在?”
额必咄这等言语一出,夷男本就已是瞠目欲裂了的,只是心下里还是存了一丝的侥幸,指望着自家那精明能干的长子能有所作为。
“也已被阿史那苏尼失那老狗献给了南蛮军。”
夷男的奢望明显也就只是奢望而已,额必咄的答案很快便将夷男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浇灭了去。
“那尔是怎么到的此处,说,快说!”
饱经打击之下,夷男的眼珠子都已是布满了血丝,但见其一把抓住额必咄的胸襟,将其拖拽了起来,面目狰狞地便咆哮了一嗓子。
“可汗息怒,可汗息怒啊,末将这就说,这就说,南蛮大军已再度横穿了大漠,从山后挡住了我军之归路,是南蛮军主将李靖勒令末将前来劝降的。”
这一见夷男暴怒如此,额必咄可就顾不得嚎啕了,苍白着脸地道出了实情。
“啊……噗……”
这一听家园已丢,而前后都有大批华军阻路,夷男心中的绝望之情已是浓到了极点,但见其一把将额必咄推倒在地,仰头便发出了一阵凄厉的嚎叫,到了末了,一口气不顺之下,竟是仰天喷出了一大口的鲜血来。
“可汗、可汗!”
“快来人,传郎中!”
“快,扶住可汗!”
……
这一见夷男大口喷血,帐中侍立着的亲卫们顿时全都慌了神,狂呼乱嚷地便全都冲上了前去,七手八脚地伸手去扶夷男摇摇欲坠的身体。
“都走开,本汗没事,快,吹号,召各部将领即刻到此议事!”
尽管面色已如淡金一般,然则夷男却并未让众亲卫们扶持,只见其一挥手,挡开了众人的相扶,声色俱厉地便咆哮了一嗓子,不旋踵,便听中军帐外号角声暴然而响中,偌大的薛延陀大营顿时便忙乱了起来……
“报,禀大都督,薛延陀派来了名使者,自称额必咄,说是有要事要见大都督。”
晚秋的天黑得早,这才申时六刻而已,日头便已完全偏了西,帐篷里光线偏暗,徐世勣不得不着人点亮了烛台,正自就着烛光,于沙盘上推演着战局的可能之变化,却听一阵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中,一名轮值校尉已大步从帐外行了进来,冲着徐世勣便是一躬身,紧着禀报了一句道。
“哦?传。”
一听来人自称额必咄,徐世勣的眉头不由地便是一扬,此无他,华军两路大军虽是分成了山前、山后两大集群,中间相隔着大青山,难以做到协调一致,可彼此间的联络却是从来不曾中断过,既有军情局的飞鹰传信系统,也有普通的快马传递之联络,徐世勣自是不会不清楚额必咄本是李靖所部遣去薛延陀军中的劝降之人,按理来说,此人要有所回复,也该是去山后集群才是,跑山前集群来,明显有些不太对味,当然了,心中虽是有所怀疑,徐世勣倒也不曾拒见。
“某,薛延陀使臣额必咄见过徐大都督。”
轮值校尉应诺而去后不多久,便见已然换了身整齐袍服的额必咄在数名华军士兵的押解下,缓步从帐外行了进来,这一见到端坐在文案后头的徐世勣,紧着便疾走数步,抢到了近前,很是恭谨地行了个礼。
“何事,说罢。”
薛延陀汗国中能说汉语的不在少数,可能似额必咄说得如此纯正的却是不多,然则徐世勣却根本不曾在意,但见其面无表情地一摆手,直截了当地便问起了额必咄的来意。
“好叫徐大都督得知,某今日乃是奉李大都督之命前往薛延陀营中劝降的,经某之劝说,我家可汗已决意归降帝国,只求徐大都督能看在我家可汗诚心归降的份上,莫要多造无谓之杀伤,能饶了我薛延陀十万将士之性命。”
徐世勣的态度当真好不到哪去,可额必咄却是不敢有丝毫的怨言,紧着便又是一躬身,将来意细细地道了出来。
“哦?”
这一听夷男要降,徐世勣不单不曾兴奋异常,反倒是眉头一扬,眼中明显闪过了几丝狐疑之色,没旁的,徐世勣跟夷男可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又怎会不知此獠素来狡诈过人,生性又坚韧不拔,如今虽已穷途末路,可毕竟还握有近十万的精兵强将,没经一番挣扎的话,又怎肯甘心投降。
“大都督明鉴,某还另有要事要禀,还请大都督屏退了左右。”
这一见徐世勣明显在怀疑夷男的投降之诚意,额必咄尽管早有预料,却心头还是不免狂跳了一下,但却并未迟疑,紧着又提议了一句道。
“嗯,尔等退下。”
徐世勣默默地打量了额必咄好一阵子之后,这才冲着帐内侍立的诸般人等一挥手,不动声色地吩咐了一声。
“诺!”
听得徐世勣有令,文书以及亲卫们自是不敢稍有迁延,齐齐应诺之余,鱼贯着便全都退出了大帐。
“尔有何事,直说好了。”
待得众人退下之后,徐世勣也自没甚多的言语,直截了当地便发问道。
“好叫大都督得知,某先前所言的降不过只是诈降而已。”
额必咄这回倒是没卖甚关子,双眼炯然地看着徐世勣,几乎是一字一顿地掀开了底牌。
“嗯?”
额必咄这等言语一出,饶是徐世勣心性沉稳过人,脸色也自不免陡然为之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