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火车, 校嘉华才有机会打开小木匣,查看白和平送给她的“一点改口礼”。
原来是一对小巧精致的印章。
印章是由上好的和田软玉做的,色泽匀称,温润有加。
两枚印章背面, 分别刻着一句祝福:凤凰于飞, 百年好合。
印章并不是全新打造的, 棱角有圆磨的痕迹,倒像是祖传的物件。
就连仝其芳也赞叹了一句, 有价无市。
如此贵重的礼品,是白和平夫妇对侄子和侄媳的新婚祝福,无论价值和意义, 都不止亿点点啊。
校嘉华有点手抖, 想说请把她和白恪言的结婚证焊死,就算为了这玉, 她也不会离婚的!
如果十天前,校嘉华初来边疆的心情, 是忐忑、充满未知的。
那么现在, 回程的专列上,有解放军同志保驾护航, 那就是轻松惬意,充满了希望。
专线直达, 中途几乎没有停靠,比来的时候快许多。虽然没有经过嘉峪关, 但是至少提前了二十个小时。
校嘉华总算体会到了,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心情。
两天之后,她们顺利抵达了太丰县火车站。
进站之前, 两个排长提前走进她的车厢:“校同志,一会儿车到站,我来帮你拿行李。”
校嘉华客气道:“不用不用,我的行李虽然多,自己也能拿得动,哪好意思辛苦两位排长。”
两位排长一笑,指着身后说:“这些,也是白首长的一点心意,据说是首长夫人专门打电话提醒的,发车前就准备好了,你一个女同志恐怕真的拿不动。”
校嘉华震惊地看着那几箱,足足有半人高的包裹。
大灰枣、葡萄干、熏马肠、风干牛肉……全是边疆特产。
这已经不是在送她回家了,白家人简直是在送她回门省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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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刚停稳,月台上就传来一阵喜庆的欢呼声。
校嘉华探头望了一眼,又是熟悉的锣鼓喧天,彩虹飘飘名场面。
“什么情况啊?”她忍不住问。
仝其芳笑眯眯:“应该是来迎接我们的领导。”这种待遇,她以前被省里评为“三八红旗手”时,就经历过了。
校嘉华:“……真是防不胜防啊。”
校嘉华和仝其芳一前一后,刚走下火车,就被鲜花和掌声包围了。
来迎接的领导很多,除了商业局的,还有农业局的,县政府的……校嘉华大多不认识。
好在,仝其芳身为厂长,都和他们打过交道。她长袖善舞,耐心的回答领导们的慰问,比如这一路经历如何,困难与否……
校嘉华躲在后面,尽量在各位大佬面前,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事了拂衣去,把功与名让给仝其芳。
她小声问商业局的王展发,“王处长,怎么回事啊?我们不就是采购了几批棉花,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什么英雄模范呢!”
王展发笑道:“你们可不就是模范吗?你们在边疆的表现我都听说了,缇县和兵团领导对你们都赞不绝口,这次长绒棉能够顺利运回,你和仝厂长都功不可没,所以咱们县一致决定,高标准迎接你们归来!”
“商业局、农业局的人来就算了,怎么公安局的同志也来了?”校嘉华看到好几个脸熟的公安同志。
王展发解释:“兵团领导亲自打来电话,说这次采购的棉花太多,请公安同志协助搬运。不仅公安,就连民兵也来了,都在外面呢。”
校嘉华感慨:“还是领导们想的周到呀。”
“还有更周到的呢。”
王展发说着,不知从谁手上接过一段红绸大花,双手一举,就挂在了校嘉华的脖子上。
只能说防不胜防x2。
王展发大笑:“你和仝同志都有,这是你们应得的荣誉和奖励!”
红花绿衣,格外喜庆,看起来确实非常的“劳模”。
这时候又有其他部门的领导过来握手,校嘉华也不好意思摘下来。
公安和民兵已经开始搬运棉花,校嘉华只好戴着它,离开月台,一直走出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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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火车站门口,比月台更热闹。
供销社公司的员工,以及国棉厂的工人都来了不少,刘镇长,还有校嘉华的父亲校老栓,大哥校国伟都来了。
忠心耿耿的丁助理,甚至为她打出了“校经理,你最棒”的横幅,校嘉华一度怀疑,她该不会是哪家大粉穿过来的吧。
当然最令人意外的,还是人群里的两个小家伙。
校大宝和小石头看见老母亲的身影,一下子就跳出校老栓和校国伟的怀抱,激动地向她扑去。
“娘,你可算是回家了!”
“娘,我天天想你,我还以为你又骗我哩!”
俩小孩眼看又要哭,校嘉华连忙亲亲他们脸蛋,“大宝、石头乖,我说今天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不会骗你们的!”
小石头在校嘉华胸前的大红花上蹭了蹭眼泪,这才抬起头,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额滴娘呀,你咋黑成包老爷了!”好奇绝对大过心疼。
校嘉华倒抽一口气。
她很清楚,小石头认知有限,对包老爷的印象,仅限于逢年过节村口戏台上,涂了油彩的黑脸老生。他能这样类比,可见校嘉华有多么黑若两人了!
一想到这里,校嘉华的脸更黑了。
但她还要假装很开心地解释:“这充分说明,娘去边疆都是为了工作,帮助那里的棉农采棉花,卖棉花,一点也没有偷懒。
“所以呀,你们一定要好好学习,将来成为有知识的人,发明出更先进更厉害的机器,这样劳动人民干活效率提高了,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总之万物归根,都可以引导到小孩子的学习上。
校大宝和小石头听了之后,果然非常励志,异口同声地表示:“娘,我们一定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长大了当个人民科学家!”
老母亲甚是欣慰,谁小时候还没有个科学家梦呢。
与此同时,校嘉华也仔仔细细,上下前后地打量两个孩子,确定他们完好无损,才彻底放下心来。
不过话说回来,校嘉华还是有些忧桑。
在这个没有防晒喷雾、没有美白霜的年代里,她还要捂多久,才能让自己白回来呢。
“我真的晒黑了吗?”校嘉华不死心地问,再看看仝其芳,好像大家都好不到哪去。
这显然是一道送命题,但小石头是个诚实的孩子。他刚要点头,却被校大宝掐了掐圆滚滚的胳膊。
“笨石头,你胡说什么呢?咱娘再黑,也是亲娘。那啥,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
“你俩都给我闭嘴!”
为娘气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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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老栓走过来,把两个孙子一左一右抱起来,怕他们把校嘉华的大红花弄坏了。
老头子心里高兴又有点难受。高兴的是,宝贝闺女平安归来。难受的是,他上一次看见这么热闹的场面,还是当年送二儿子去参军的时候。
谁能料到,后来白发人送黑发人。
校嘉华看出不对劲,急忙转移话题,“爹,你和大哥怎么来了,娘和大嫂呢?”
“多亏刘镇长带我们一起来的,你娘和大媳妇都在家里带娃,大宝和石头一听你要回来,非哭着闹着跟过来。”
两个大劳力来的正好,白二叔送的这些礼物,不愁没人搬运回村了。
校嘉华对刘三通致谢:“刘镇长,谢谢您来接我,也谢谢您带我爹和大哥过来。”
刘三通刚和几个县领导寒暄完,心情也是大好。毕竟,校嘉华是从自己管辖的村镇里走出来的,她为县争光,镇里也跟着被表扬。
“校同志不用客气,你先别谢我,我还要代珠珠谢你呢。”
“钱玉珠?”校嘉华诧异。
刘镇长点点头,“就是我那不省心的外甥女。”
钱玉珠两个月前回到太丰县,虽然利用腹中胎儿,向梁高峰的父母施压,拿到了城市户口,她多少还是有些担心,怕梁高峰会突然跑回来,再把家里弄得鸡飞狗跳。
好在,她接到边疆公安局的询问电话,说梁高峰已经被收押,还会被依法判刑,没几年出不来。她心里的大石头,才算是落了地。
又得知是校嘉华推波助澜、替天行道,钱玉珠特意给刘三通打电话,请三舅有机会向校嘉华致谢。
校嘉华谦虚:“这事儿跟我关系不大,梁高峰是咎由自取,多行不义必自毙,他进局子是早晚的事。对了,钱玉珠现在怎么样了?”
刘镇长:“她现在住在梁家,由公婆照顾着。钱家的人也在帮她物色新对象,都是城市户口。等孩子生下来,她要是想改嫁,随时可以找人重新过日子。”
听到这里,校嘉华已经开始佩服钱玉珠了。
谁能想到,一年前的钱玉珠,还是个刁蛮任性,被爱冲昏头,一心想嫁城里人的大小姐。
现在的2.0版钱玉珠,手撕渣男,落实户口,还有了自己的孩子,手段稳准狠,妥妥的逆袭剧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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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花搬运完,校嘉华先是谢过两位排长,又谢过陈公安他们,最后谢过各局领导,才和仝其芳、丁勤勤等人道别。
她右手抱着小石头,左手牵着校大宝,和刘镇长、校老爹等人,浩浩荡荡的回青河村。
以为热闹的一天总算结束,到了村口她才知道,还有仪式感满满的第三重门。
为了隆重迎接校嘉华,村长赵富达不仅喊群众集合,还杀了两头猪,在村口的供销社支起大锅,做起了大锅饭。
无论男女老幼,都能喝上一口新鲜美味的大骨头汤,幸运的话,还能分到两片肥肉。
飘香十里,把隔壁几个村羡慕得不行。校嘉华他们一进村就闻到了。
“奶奶!”
校大宝和小石头看见崔丽芬,笑嘻嘻冲她招手,“奶奶,俺娘回来啦!”
崔丽芬和大儿媳张红娜正在帮大队派汤,听见两个孙子的声音,丢下勺子就朝校嘉华跑去了。
“死丫头,我叫你瞎跑!”崔丽芬说着,就要上手拧脸。
校嘉华笑着躲开,“娘,我都结婚了,不是小丫头了。而且,我去边疆出差,成功完成了任务,县里还夸我是模范呢!”
校老栓也护着女儿:“笑笑出去是干正事,村里这么多人看着,你闹什么闹?要骂也等回家再说。”
崔丽芬委屈道:“她大了怎么了,成模范又怎么了,我自个儿的闺女,还管不了了?”
校嘉华抱抱崔丽芬:“娘,我知道您是担心我,可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您放心,以后我会听话的,就是去房后的菜园子里摘一根豆角,我也会先向您报备的!”
这话实在夸张,引得围观村民都笑了起来。
他们看见校嘉华胸前的大红花,以及刘镇长的亲自护送,都不禁好奇,这小媳妇到底是干出了什么成绩,才配得上如此兴师动众。
尤其想到前段时间,关于她去边疆和梁知青的风言风语,众人脸上又有些晦涩难辨。
赵富达也迎上来,“笑笑,好样的!镇长,你们都辛苦了。好酒好肉,都给你们留着呢。”
刘镇长却道:“不急。”
秘书递上一个信封,刘镇长拆开,抖出两张信纸,当着所有村民的面,抑扬顿挫地念了起来。
“同志们,这是县领导,亲自发给咱们镇、咱们村校嘉华同志的《表扬信》……”
校嘉华:“……”还有什么惊喜,是她不知道的,可以一次放出来吗!
刘镇长清清嗓子。
“供销社公司的校嘉华经理,和国棉厂的仝其芳厂长,这两位女同志不辞辛苦,远赴边疆,为太丰县成功采购了,国内最先进的‘空军一号’长绒棉,为本县面料纺织产业的发展、进步,做出了极大贡献!
“校嘉华同志,为县争光,为镇争光,为村争光。她是劳动人民中的模范,也是女同志中的表率,我们要共同学习校同志无私奉献、吃苦耐劳的精神,要向校同志看齐!”
《表扬信》被刘镇长演绎得过于浮夸,校嘉华几次听不下去,尴尬得脚趾抠地。
但她手心里,两只小崽子却听得格外认真。骄傲、自豪和崇拜在他们脸上洋溢着,校嘉华也被感染了。
他们俩……开心就好。
刘镇长念完信,赵村长和村民们都自发地鼓起掌来。
刘镇长:“接下来,我们请校嘉华同志,也给大家说几句话,大家掌声欢迎!”
校嘉华想了想,也不扭捏,抬抬手请大伙安静下来。
“各位父老乡亲,首先谢谢你们今天特意来迎接我,其实这次出差,主要仰仗国棉厂的仝其芳厂长,我只不过是全心全意,干好本职工作而已。
“在站的很多长辈,都是看着我长大的,我能走出青河村,去镇供销社上班,再被调到县城当经理,每一步都离不开大伙的帮助。我校嘉华人品怎么样?你们应该都很清楚。
“我相信未来,会有更多的年轻人,尤其是年轻姑娘,走出大山、走出乡镇,去城里工作,他们一定会更加优秀。
“所以我也希望,假如以后,你们再听到什么没边没际的话,也能提升自己的辨别能力,不要听风就是雨,平白冤枉了别人,也伤害了小孩子。”
此时此地,不管是非曲直,有话一定要直接说,多说,大声说,至少在气势上不能输了。
而最后这句话,就是再傻也能听出来,校嘉华说的,是她去边疆出差,有人在背后编排她与梁高峰私奔,导致校大宝和人打架的事。
村里没有新鲜事儿,大伙小声议论着,目光都齐刷刷落在李二家的媳妇身上。
校嘉华认识这人。
李二一家住在村西,李二常年在镇上的煤厂工作,一年回不了几次家,全靠媳妇独自在家带孩子。
这李二媳妇,是从隔壁李家村嫁过来的,出嫁前和校嘉华的二嫂李翠枝是闺蜜。
校二哥牺牲后,李翠枝和校家决裂,李二媳妇也向着李翠枝,因而和校家一直不对盘。
两家本来相安无事,这次校嘉华去边疆,她不知从哪里听到,就忍不住嘴碎起来。
她的儿子李小胖受其影响,在学校明里暗里招惹校大宝。一来二回,两个孩子就打了起来。
校嘉华走到李二媳妇面前,冷冷地问,“不知道李二嫂子,觉得我刚刚说的话,有没有道理呢?”
李二媳妇自然是理亏的,这么多乡亲看着,刘镇长和赵村长又都在,她一句话也不敢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校嘉华又把校大宝拉到跟前。
“大宝,你别怕,告诉娘,是不是他家孩子欺负你?”
校大宝眼神闪躲:“不是,娘,其实……算了吧。”
校嘉华更心疼了,自家孩子得被欺负成什么样,才会连指认都不敢呢!
赵富达为了村里的和谐,主动劝道:“笑笑,李二家的确实不对,不该背地说三道四。前些天,两个小孩打闹过后,我已经严肃批评过他们了。”
可惜,校嘉华不喜欢以德报怨。
“赵村长,您别怪我打破砂锅问到底,刘镇长还在这儿呢,有些事万一说清楚,和我一起出差的仝厂长,也会受影响、被污蔑。她可是省级三八红旗手,诋毁她就是诋毁先进分子。这罪名传出去,咱们村以后争优评先,也会受影响!”
“不不,我没有诋毁先进,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我也不敢呀……”
李二媳妇已经吓得腿软了。
校嘉华还想再说什么。
突然,只听哇得一声,大人身后,一个滚圆的小男孩,嚎啕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