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这些在场的修士,被迫私奔的幽冥圣女才是最迷茫的那个。
她当然知道江枫从前爱她爱得无法自拔,可这并不代表江枫今日的所作所为就是合理的。
幽魂宫之中和江枫相处时日最多的就是流月,以她对江枫的认识,如果江枫归来以后对她的种种拒绝代表着江峰已经被她伤透了心,这姑且还算情有可原——但江枫扰乱结契大典强行带她私奔这件事情就不太可能了。
江枫作为幽冥一脉的边缘人,偏偏又有一些地位,所以自卑又自负,在大典未进行之前他可能还会跳出来说一些有的没的这种话,甚至会纠缠不休,这些流月都自认能够劝得住他,而且还能让他继续对自己死心塌地。
可是这个强行把她带走的男人……绝不可能是江枫转了性子,他根本就不是江枫!
在二人身后,黑紫光芒交缠的铁链向流月袭来,流月挣脱不得江枫,但是在二人私奔的路上,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对着袭击她的修士出击!
半虚半实的手掌与铁链在虚空中一对,不但把铁链打了回去,而且径直穿透了铁链主人的咽喉!
拖着流月垫背的姜小楼微讶,感觉到掌心被流月掐了一把,迅速地写下了一行字。
“放开我,不然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这么快就看清现实认命了?
姜小楼松开了流月,没有再继续强迫她,甚至放松了对流月的所有控制,和流月背对背相互依靠。
她就知道还是和聪明人好交流一点,流月这不就很快进入了角色之中了。
从她攻击来袭的荡魂一脉修士,还要了他的命的那一刻,流月就被迫和姜小楼死死绑在了一起。
其实之前也是,流月还没有弄明白姜小楼控制她的方法,也根本无从和旁人解释。
事实摆在这里,就算她说出去她是被江枫逼迫的,谁也不会信。结契大典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流月跟着江枫跑了,哪怕事后众人能查清楚她是被江枫控制了,全都是被迫的,可玉英的颜面已经被踩在了地上,人们也只会觉得这是在粉饰太平。
而姜小楼和流月心中都清楚,流月此时回归幽冥一脉,等待她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下场。一枚被算计的棋子,已经毫无用处——而将流月送到这里来的棋手,显然也不是什么心慈手软之人。
如此,倒还不如押注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
流月在心中下定决心以后,出手就越发狠辣了起来。
她的根基比不上姜小楼,但在幽魂宫弟子里面也是佼佼者,而且刚从幽魂海归来,修为已经到了金丹后期。
围攻他们的修士大多也就是金丹期和元婴期的修士,姜小楼和流月相互配合,一时间这些人竟然也不能拿她们如何。
更不要说,表面上是围剿,其实还有些浑水摸鱼只想看乐子的人混在其中。
“这个默契,真不愧是双修的道侣啊!”
“打起来!打起来!”
魔道之内可不是什么宗门上下和和美美的好地方,动不动就死人是常态,门内互殴也是常态,放在正道那里要捅破天的师徒相残之类的事情更是魔修们见怪不怪,姜小楼和流月这才到了哪里。
因为从明面上看被伤害的只有玉英一个人,荡魂一脉略微折了颜面——可这一脉也不是玉英的一言堂,看不惯玉英的大有人在。
因此,这一出闹剧之中除了深恨江枫的修士和玉英的拥簇以外,也没有几个认真在出手的。
碍于江枫的身份,姜小楼只能用幽冥一脉的功法,此时她的幽冥化身如幻如梦,红色的影子一闪,和对面撞到一起,在那名修士难以置信的眼神里面,姜小楼掏出了他的心脏。
这并不是因为姜小楼有多快,而是那名幽冥一脉的修士在姜小楼攻击的一瞬间,不自觉停顿住了。
这是……什么密法?
他来不及发问,也来不及警示自己的同伴,就被姜小楼取走了性命。
姜小楼收回手,将那颗半真半幻的心脏扔到了一边。
这是她逃命的最大依仗,也是被传出去以后最要命的一件事情,因此任何一个被姜小楼这样控制过的幽冥一脉修士,绝对不能活下去……
就像幽冥圣女仍然还在疑惑的那般,姜小楼究竟是以什么手法在控制她的,那样的手段让她畏惧,也让她为此赌上了一切。
如果一定要命名的话,那应该就叫做御人之法……
虽然在御灵宗主面前曾经提到过这个想法,姜小楼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居然也有成真的那一天。
也是阴差阳错,幽冥一脉的修士修为越高,化身幽冥的程度越深,而也就越方便姜小楼在此基础上行御灵之法,来操控这些化身幽冥的修士。
作为世上唯一一个能够御灵外物的修士,不夸张的讲,姜小楼就是幽冥一脉的克星,然而这件事情若是暴露了出去,那些幽冥一脉的尊者一定会追杀她到不死不休,这些人不可能容忍世上有掌控他们命脉的人存在。尤其是姜小楼修为越高,对他们的威胁也就越高。
姜小楼身上那团墨色也露出了惊讶之色来,变成了一个扭曲的形状。
附身于姜小楼身上的她看得当然比这些旁观者明白,姜小楼几次下手,都是精准地挑着幽冥一脉的修士动手,而且就像是抓住了这些幽冥一脉修士的脉门一般,只要出手就没有活口!
这是为什么?
就连楚婆子也没能看明白,只能归结于姜小楼身上的秘密,但眼下他们在一根绳子上,楚婆子当然不会就此事做什么文章。
可日后,那就说不定了……
姜小楼还不知道她又被人抓住了一个把柄,依然在一个一个解决着幽冥一脉的修士,专门对自己人下手,毫不留情。
就算是魔修,看见她战斗之中的模样,也不得不信了江枫这是为爱二度入魔,不然大家一起入的魔,凭什么江枫的修为能够进境那么快?
玉英沉着脸,已经和流月过了几招。
他阴沉沉看着流月,威胁道。
“你若是现在回来,还能保住一命。”
流月呼吸一滞,却感觉自己和江枫换了个位置。
“她不会跟你回去的!”
姜小楼主动把流月护在身后,和玉英对峙的这一幕,让围观的修士们都躁动了起来。
原本就被扣了一顶带颜色的帽子,又被接连挑衅的玉英脸色已经黑到不能看了。
一直跟着玉英的狗腿子试图驱赶围观的修士们,“都散开!散开!”
可没有人听他们的话,还被围观着狠狠奚落了一番。
“凭什么?幽魂宫又不是你们家的!”
“区区一个圣子,还以为自己是下一任宫主吗?”
玉英心中杀意骤起,不只是对着江枫,还对着这些看热闹的修士。
等他成了下一任宫主,这些人休想有什么好下场。
眼下玉英还不能犯了众怒,只能任由这些修士们把幽魂宫结契大典上面的变故传遍魔界,只怕在十天半个月里面这都会是整个魔界的谈资。一想到这里,玉英就恨江枫恨得牙痒痒。
可是……玉英不自觉望向天边的方向,从江枫带走流月,在这个追击的时间里面,消息早就被传出幽魂宫之外了,宫内更应该是人人皆知,那些尊者们为何还没有反应……
……
幽魂宫中轴线上。
唯一一座与宫门方向相同的宫殿伫立于此,大门紧闭,匾额上面书写着“朱颜”二字。
而在这宫殿之外,赫然就是玉英正焦急期盼着的几位尊者。
幽冥一脉来了两位,荡魂一脉来了三位,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修士们竟然齐聚于此!
当然这两脉之间也是泾渭分明,每个尊者之间更是保持着距离。
这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情。
大修士们之间的友情几乎是不存在的——尤其是在这些魔界尊者们之间,能在魔界熬到尊者之位的,相互之间早在年少时候就把该结的仇结了,短暂的同盟,也只可能为了利益。
幽魂宫之中这些尊者们抱团,当然也不是因为同出一脉,而是不报团就会被对方碾压,如此以来,他们之间的结盟竟然也奇异地越来越紧密了。
可是,现如今这个幽魂宫主却要除外。
幽魂宫主谁也不靠,在幽魂宫里没有任何盟友,处处树敌,却还是稳稳坐在幽魂宫中轴的主位上面。
她根本就是一个疯子——一个魔界上下都认可的,比现在的姜小楼还要疯的疯子。
可是这样的疯子,同时也是一个天才。
朱颜魔尊楚文茵刚堕魔拜入幽魂宫的时候,人人都想看她的笑话。
昔年的道门圣女,一朝堕入魔门,偏生她那个时候还不是大修士,只是一个刚刚金丹的小修,魔界早就有几个魔尊想要对楚文茵下手。
而当年他们这些尊者还只是金丹元婴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垂涎过曾经的道门圣女。
可楚文茵也是好运道,拜入幽魂宫就有一个好师父护着,一路护到了化神,然后她杀光了师门上下,夺去了幽魂宫主之位。
欺师灭祖,这是魔界的老传统了,幽魂宫不多,屠仙宫最喜欢干这种事情,每一任宫主都要踩在前人的遗骨上面才能上位。
可屠仙宫那些弟子们也惨,动不动就要被扒皮抽骨的。楚文茵那位师尊,前任朱颜魔尊,不知道私底下如何,明面上可是护这个徒弟护得紧紧的,让同一代的幽魂宫弟子们都羡慕不已。
但即使如此,楚文茵弑师的时候毫不犹豫,杀了前代朱颜魔尊出来的时候剑上还沾着血,老一代的尊者们都没能在她剑下撑过几招,楚文茵就这样凭着实力坐稳了幽魂宫的宫主之位。
而在她上位以后,依然顶着朱颜这个名字,匾额高高挂起,不知是装模作样的怀念,还是明晃晃的威胁。
这个半路堕魔杀出来的疯子就压在了幽魂宫这些尊者们头上,成为他们所有人心中的阴影,而直到数百年后,他们才好不容易找到她的一丝破绽。
……
荡魂一脉称号罗平的魔尊在朱颜宫门外来回几步之后,皱眉道,“她果然准备了严密的阵法,就算是集合了我等之力,要破阵至少还要三日。”
在场的五人都是修为在化神以上的尊者,可是朱颜宫竟然布置了他们五人合力,竟然也还要三日才能突破的阵法。
另一位尊者道,“这阵法代价不小,那么她功法有问题的事情应当也没有作假。”
不然,以楚文茵素来的作风,可不是会这样布置防御阵法的,而就算是他们这些同为尊者的大修士,在自己宫中布置的阵法也不会像这样严密。要知道这种防御性的阵法驱动起来耗费的灵石数量巨大,一般情况下布置起来都是为了自己的晚辈。
楚文茵既然这么做了,就代表她或许此时已经没有了反击之力,才只能依赖着阵法。这正是他们动手的好时机,几人合力,难道还打不过一个衰弱的楚文茵?
不过……
“她有没有可能并不在这阵法之内?”
“不会。若不是因为那封密信,我们也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情,就不会合力攻击这阵法,借着法阵之力,她完全可以撑到最后。”
幽冥一脉的七绝尊者道,“只是,那传递消息给我等之人……我仍然觉得他不怀好意,或许所谋不小。”
“那又如何呢?”罗平尊者道,“怎样的图谋,才能同时算计到我等五人,至少,我们如今也能印证他给的消息不假……”
把这些尊者汇聚起来的是几封内容相同的密信。
上面明明白白告诉这些尊者幽魂宫之主在下一轮满月之前,都处于一个极其虚弱的状态,但满月之后她就可以恢复到巅峰时期,因此要推翻幽魂宫主,就在这几日之内,而且最好在这几日内众人合力。
一开始尊者们也并不相信,可是相互试探交流了之后,他们发现这信上的也许是事实。
楚文茵一反常态,就算是被他们挑衅也没有出现,更没有猛烈的反击,除了她功法出问题这种解释之外,他们也找不到别的原因了。
那么,此时不推翻宫主,更待何时?
楚文茵就是压在这些魔尊们头顶的一把刀,随时可能发疯落下来,相互商议之后,尊者们共同做了这个决定。
宫主身陨之后下一任宫主之位给谁还有待商榷,也许这些魔尊之间又会有一场争斗,但不论如何,楚文茵必须死。
魔尊们开始合力攻击着朱颜宫之外的阵法,并都在心中思忖着幽魂宫主殒命之后,自己应该如何才能分到最大那杯羹。
而就在此时,通风报信的小修士才急急忙忙赶来。
“尊者,出大事了!”
……
小修士的表现委实有一些丢人,但是跑过来的也是他挺喜欢的小徒儿,罗平尊者先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何事?”
“结契大典上面,江枫来抢亲了,幽冥圣女跟着他跑了……”
“什么?!”
罗平尊者勃然大怒,脸色铁青问道,“大典如何了?”
“大典中断,圣子去追江枫和圣女了……”
小修士微微瑟缩了一下。
虽然罗平尊者震怒是正常的事情,但是他这样的暴怒在这件事情上其实有些不合常理。尤其是这些尊者们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罗平尊者又是出了名的脾气不坏。
此时他也顾不上什么了,而是向着另外四名尊者告辞。
“我先失陪一会。”
幽冥一脉的尊者们也表示了理解。
“流月既然违逆师命,你杀了解气就是了。”
“正是正是,杀就杀了。”
幽冥圣女的性命果然在这些尊者们眼里都算不上什么,从大典中断那一刻起,流月就已经是一枚弃子。
“多谢二位体谅。”
罗平尊者的脸色却也没能好起来。
袭击宫主的大事在前,本来是半个领头人的他竟然就这样不管不顾离开了,让留下来的四个尊者心中有些异样。
不过是个结契的仪式而已,就算玉英的颜面折了,那也伤不到他这个师祖的面子,何须这么紧张?
这里面难道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结契在流月和玉英看来都代表着两脉的结合,可放在宗主们眼里就不够看了,凡间也有和亲的公主,盟约不照样也是一张废纸。罗平尊者极力推行此事的时候,他们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
罗平尊者离开朱颜宫之后,先到了举办大典的地方。
主持大典的修士是罗平尊者的一个徒弟,被罗平尊者一巴掌打过去,直接飞到了一边,口中吐血,浑身的骨头都不知道断了几根。
“蠢货!”
那修士不敢怒也不敢言,昏死在一边。
罗平尊者拿着流月和玉英还未完成的契书,眸色骤然深沉了起来。
“江枫……是吗?”
他念着江枫的名字的时候,简直恨不得啖其血肉。
“让所有人都去追,格杀勿论!如有阻碍者,与其同罪!”
罗平尊者收回了契书,神识在幽魂宫范围内扩散开来,感应着还在追逃的众人。
……
姜小楼背后凉意骤起,像是被毒蛇扫射了一般。
直觉和隐约的灵感告诉她,这是有大修士出面了。
玉英却是精神一振。
“师祖出面了!江枫,你还能逃到哪里去?还有你……”
他看向流月的眼神,比看向姜小楼的恨意更深。
流月扯住了姜小楼的衣角,姜小楼心道她这是演戏演上瘾了,但也没有挥开,而是配合做出保护的姿态来。
罗平尊者本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区区两个小修士还不值得他动手,但是这二人扰了他一桩大事,罗平尊者心气难平,所以才主动要对她们出手。
姜小楼正在和玉英有来有回交战,而且还在识海之中讨价还价。
“八千!”
“五千!”
“七千!”
“五千!”
“六千!”
“成交!”
天外楼气到跳脚,一边嘀嘀咕咕这样不行,它会迷路的。
但姜小楼一枚灵石也不愿意多给——而且她确实没有了。
源源不断的灵石来源没了,楚婆子直接无情地告诉她幽魂宫里面也没有这么多灵石。
灵石这东西又不是灵器或者丹药,他们当然不会多留,留着也没有用,还不如多换点灵丹。
姜小楼扼腕,但直接逃回修真界的心思也破灭了,只能在这里和天外楼折腾。
罗平尊者出现的瞬间,一道灵力激荡着在场所有人的神魂。
“就是现在!”
姜小楼心中默念,天外楼灵光亮起。
寒光好不容情地向着姜小楼和流月袭来的时候,姜小楼突然把她抱紧了。
“要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
流月心中骤生绝望之感。
她才不想和江枫死在一起,但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长刀穿过姜小楼的身体之后穿透了流月,钉在一起的两个人同时被罗平尊者的大手抹去,但就在最后一刻,流月的脸上愕然的神情凝固住了。
二人尸首无存,只有那把江枫拿来和流月殉情的刀留了下来,铮得一声落到了原地。
被罗平尊者攻击扫射到的修士们同样也是伤重,有些已经咳血了,但见到那把长刀的时候,却不由也感慨了起来。
没想到魔修之中,竟然也能有这样的有情人啊……
而罗平尊者一击之后,并没有看剩下的人,直接灵光摄走了玉英,重回大典的场地。
……
与此同时,朱颜宫内。
外面的魔尊们还在狂暴地攻击着阵法,宫内却好似并察觉不到阵法的波澜一般。
一只苍白又骨节分明的手剥开了紫色的葡萄,喂到正斜斜倚在榻上的女子口中。
俊美又荏弱的男子问道,“您真的决定是她了?”
“她有什么不好的?”一身红衣的楚文茵斜斜看了他一眼,又不紧不慢道,“这不关你的事情。”
男子脸一白。
楚文茵没说明白,但他知道这只是一个警告,是在告诫他僭越了。朱颜魔尊此时是宠他,但也不是没宠过旁人,而那些僭越之人的下场……
他没敢再想下去,而是认真剥着葡萄。
楚文茵面前是一面水镜,正映着姜小楼和流月紧紧抱住的身影。不同的是,在这面镜子里面姜小楼不再是江枫的模样,而是被替换成了初次和楚文茵相见时候的样子。
男子也跟着看了一会儿,却又忍不住带着担忧问道,“您将她扔出去是磨砺,可若是有个万一……”
“万一她要是死了……本座就换个人呀。”
楚文茵的语气天真又残忍,却又好像是在向着男子撒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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