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欢迎光临!你好,欢迎光临!”
今天的旅行社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前台新来的小姑娘本想上前迎接,但是一看到客人的那张脸,就紧张地说不出话了。
“社长,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
“嗯。小影,给我泡一壶茶!”
那边茶水间便应了一声:“马上~”
林落正走到会议室门口,却听见有人叫她。
“林社长。”
她循声望去。当然,不只是她,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地投了过去。这人真是……到哪都那么耀眼。
“沈警官?”
她第一次在活人身上体会到了,什么叫阴魂不散。若之前是偶遇,那么这次,都找上门了,总不能也是意外?
“沈队长放假了?不对,你手上还有案子,应该抽不开身,那是,给家里长辈来报团的?”
“为什么没等我?”沈斋没接她的话,自顾自开门见山地问。
“是沈队长先劫持我的。”
“所以你就投诉我?”他面无表情,好像也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毕竟我当时,吓到了嘛。”林落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小影给林落泡好了一壶枸杞红枣茶,正打算端到会议室呢,却在看到沈斋的瞬间惊艳到挪不动步子。
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帅的男人,纯白t恤外面随意搭了件牛仔外套,竟也被他穿出一种一般人穿不起的样子,好看的不似真人。
“我正要开会呢,不如,你在这等我?”
“还挺记仇。”沈斋抱着胳膊往墙上一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还真一副原地待命的样子。
林落把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心情大好,却在转身时撞到了一个人。
只听“咚”一声,小影手中端着的茶壶翻倒在托盘上,滚烫的茶水泼下来,她吓得赶紧脱手,“唰”的洒落一地。
小影自是不能幸免,手背上立刻就红肿一片,她疼的一下哭了出来。
林落微抬着的胳膊原本是要扶她的,然而露出的半截手臂上沾了不少枸杞和红枣皮,显然大半壶茶都泼向了她。
可由于她一声不吭,表情也没有变化,所有注意都被小影吸引了过去,只有沈斋,他第一个跑向林落,急切地拽着她手臂检查。
小影那边涌过去不少人,她毕竟是旅行社年纪最小的,而且待的时间又长,大家跟她的关系都还不错,所以都有些担心,这会儿又是张罗冲水,又是四处找药。沈斋看这动静就知道这壶水的温度恐怕不低。
可当他看见林落湿漉漉的手腕仍然白皙,枸杞如点点红痣衬得她皮肤妖冶诱人。他疑惑了,难道水并没有那么烫?而且她的手,好凉。
“烫到没有?”他抬眸向林落询问,却见她瞳孔放大,面露惊恐,死死盯着那几颗红点。她眼里的血红越放越大,她好像听不见周围的吵闹。
“你怎么了?你有没有事?说话!”
沈斋感觉自己心都提起来了,看着没有一点事的人,却好像下一秒就要发狂。
他紧张的吼声似乎唤起了林落一丝清醒,也让其他人注意到了他们,只不过沈斋高大的身影几乎完全挡住了林落,他们的视角只能看见林落突然推开了沈斋,跌跌撞撞挤开了人群,飞快地冲向二楼。沈斋二话不说就追了上去。
“诶,那个男的到底是谁?社长办公室不是一般不让人上去吗?要不要拦一下?”
“拦什么拦,都已经上楼了。不过,社长是怎么了?”
“会不会是也烫到了?”
“不会吧,那么烫的水,她要是溅到了怎么可能没一点反应。”
“也是啊,小影都哭成那样了,要不要带她去医院看看?小姑娘手上留疤就不好看了。”
“她自己说不用,我觉得也没有太严重。”
沈斋追着林落,经过办公室,进入起居室,然后眼看着最里面的门关上,响起了持续不断的水声。
她这是……在洗澡?
沈斋挠挠头,他好像留下来不太好,但是又总有些不放心,便只能退到客厅,等她好了再问问情况。
足足一个小时之后,林落才从里面出来,她松散的披着睡袍,显然没有意识到外面还站了一个人。
四目相对,沈斋慌忙移开视线。他强装镇定,耳尖却红得滴血,他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在紧张什么?明明哪里都没有露,顶多就是领口稍微深了点,为什么就生出了“非礼勿视”的念头?
不对,这个顺序不对,他们甚至还没有正式认识,他就已经在人家的卧室里,看到了她洗完澡的模样。他们才见了几面啊?
第一次仓促一瞥,他觉得这个女人如鬼魅般神秘,第二次街头偶遇,他又觉得她还像学生一样朝气蓬勃,第三次主动拜访,怎么就演变成了这一副美人出浴图?
他的心,一下乱了。
“你怎么上来的?”林落显然不悦。
“我,咳,我看你刚才脸色不太对,怕你出事,就……你没事吧?”
“没事,多谢沈警官关心。”
“是……洁癖吗?你好像没有受伤,是手上沾了东西引起的不适反应吗?”
“嗯。”林落含糊地应了一声。“我换身衣服,不然显得很不礼貌。”
“好。”
趁这个空挡,沈斋做了几次深呼吸。强行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她速度很快,换了一套休闲的衣服出来,习惯性的把半干的头发拿簪子一盘。
“沈警官好像对我很感兴趣?”林落声音有些低沉,从上楼之后,眼里就没有笑意。
沈斋受这种气压影响,语气也冷了下来,“我只是想从你这里找到些跟案件有关的线索,但你好像并不愿意配合。”
“我没猜错的话,上一回见面,你已经得到你想要的答案了。”
她对那场火灾没有兴趣,也没有证据证明和她有关,她纯粹就是路过的。
沈斋也不过多纠结,他扫视了一圈,用指节敲了敲椅背,带着着审视的眼光看她,“黄花梨?”
“沈警官别开玩笑了,普通的木头而已,我也不太懂。”
“巧了,我懂。前些日子与海市那边联合办了一个倒卖木材的案子,我好奇心重,刚好讨教了一些辨别木材的方法。
你这一套……价值连城。以你旅行社现在的财务状况,拿什么负担你的豪车,名牌,家具?靠着顾氏吗?”
“你调查我?”
“有八卦消息称,顾墨清数月前已秘密订婚,你是他的未婚妻,还是,情妇?”
“沈警官,没有证据的话还是不要说,你们是刑警队,不是狗仔队。”
“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在我看来,你不是会自甘堕落的人,攀附豪门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沈警官,你觉得你是在拯救失足妇女吗?即便我是顾墨清的情妇,又与你何干?与案子何干?”
他一时语塞。是啊,跟他有什么关系呢,只因为初见觉得不可思议,就仗着和火灾有那么一点点联系,就以此为借口,通过车牌一步步查到她的信息。
当她的社会关系简单到只和顾氏相关的时候,他就知道顾墨清将她保护的有多好。
“沈队长,我今天身体不适,你若没什么事,就请回吧。”
这么明显赶人的语气,沈斋也不好再待下去了,而且她现在的状态,显然不太好。“其实你这种情况,可以看看心理医生,别不重视。”
林落低着头不说话,沈斋莫名有些心虚,他今天好像逾矩了。
沈斋下楼的时候,小影还红着眼睛,手上敷着冰袋。她看见沈斋,好像一下就忘了疼痛,眼里的仰慕毫不掩饰。
沈斋只是用余光瞥了她一眼,径直离开。他压根没注意过小影,自然是不知道她是真的烫伤,所以相比于林落,他觉得这个女孩实在是矫情,她的眼光和所有见他的女人一样,让他不太舒服。
————
旅行社门口,狐九正想跟林落打招呼。他标志性的微笑还未摆出,就先蹙起了眉头,他看出林落情绪不对。
这种情况,他是最有经验的。林落的每一场爆发都是他陪着度过的。
“跟我走。”他少有的强硬,拽了林落就走。
然后就到了狐九的酒吧。
他们牵着手走过吧台的时候,众妖眼睛都直了。这是他们妖神大人和黄泉使者吗?这闹情绪似的情侣做派是怎么回事?尽管他们私下会议论两人的关系,可他们从来没有在人前有过任何暧昧的举动,这是有进展了还是实锤了?
狐九哪顾得上别人怎么想,手掌包裹着的拳头一直在使劲,她在强忍,在克制,他必须尽快拿到能安抚她的东西。
“这酒里含有灵香草,有安神的功效,你喝一点。”
林落想也没想就一饮而尽。
狐九有些担心,她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发作了。
“发生什么事了?”
林落想控制心底的那股恐惧,但好像压不下去,“只是枸杞和红枣,就像血一样,一点,一点,沁入我的皮肉……
我洗不掉……阿九,我洗不掉的,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罢了!”
她抓挠着那只手臂,指甲嵌进肉里,一下一下,却留不下丁点痕迹。
“不是的,阿落,不是你的错。”狐九按住她的手,制止她的动作。他用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试图给她一点点安慰。
林落突然抱着脑袋,蜷起身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为什么不让我过忘川河……我不想回忆起来,我宁可受地狱酷刑也不想记起他们每一张脸!”
“别怕,阿落,不要去想,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过不去的,阿九,这是对我的惩罚!时间对我一点作用都没有……我的罪恶感只会一点点加深,我快受不住了……
就让我死了不行吗!让他们每人捅我一刀不行吗!你为什么要拉我?为什么要让我像活着一样!为什么要留下我一个!”
她近乎疯癫的哭喊,没有一滴泪,却悲痛欲绝。
狐九终于忍不住抱住了她,大掌抚着她的背,像哄孩子一般轻柔又耐心。
“好了……好了……阿落,别这样,别再为难自己了,好不好?不是你的错……”
她呢喃着又说了好多话,声音越来越小,人却抖得越来越厉害。
眼见着她发泄过后还是难以自控,狐九呼出了一口气。香甜的气息钻入她的七窍,大概3秒之后,林落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狐九拥抱的姿势不再那么克制,他一手托在林落的脑后,一手圈着她的腰,将自己埋进她的肩窝里。
“对不起……阿落,是我来晚了。”
他把林落安置在沙发里,替她盖了一条薄毯,起身之前端详了很久,轻轻的,坚定的,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不多时,吕子谦闯了进来。他是把门踹开的,气势汹汹。
“你主子没教你做客的礼节吗?”
“少废话!阿落呢?她出什么事了?”
“不劳你费心,我会把她照顾得很好。”
吕子谦一把揪住狐九的衣领,“黄泉动荡,渡口的船翻了大片,你对她做了什么?”
狐九抬腿就是一脚,“你以为她情绪波动是因为什么?还不是拜你们冥府所赐!”
吕子谦一个踉跄,后腰抵在了沙发背上,也就刚好看见了安稳躺着的林落。
“她睡着了?”他声音不自觉的放轻。
“你放心,她暂时不会醒的。”狐九松了两颗扣子,又把袖口卷起,朝吕子谦逼近,杀气四溢。他掐住吕子谦的脖子,狠狠将人甩了出去。
吕子谦整个人扫过桌面,在快要摔下去的时候,手掌扣住了桌沿,堪堪稳住身形。他一拍桌子撑了起来,长腿就瞬间到了狐九面前。
狐九一侧身,抓住他的脚踝,想再将他扔出去,吕子谦却顺势勾住了狐九的脖子,借力将他按倒。
两个人双双倒地,先站起来的那个人就骑到另一个人身上,挥拳相向不带一点犹豫。
他们就像争夺地盘的野兽,只用最原始的方式战斗,不借助工具,也不使用术法,唯有拳拳到肉才能过瘾。
“只有影响到冥府安定了你才想起她吗!啊?口口声声说是你们冥界的人,你们有关心过她吗!”
每一句话都伴随着一次攻击。
“我当然关心她!我最担心的,就是你这只狐狸会伤害她!”
“你听好了,这世间唯一不可能伤害她的就是我!只有我!”
“臭狐狸,你骗得了谁!你对她心思不纯,谁看不出来!”
“你一个只对顾墨清唯命是从的小跟班,不过是把她当成你们的囚徒,你对她连真心都没有!”
“你闭嘴臭狐狸!你是不是一直这么蛊惑她!我杀了你!”
他们扭打在一起,甚至不顾对方落下的拳头,只有攻击,没有防守。
“这么多年把她一个人留在原地的,让她人不人鬼不鬼的,难道不是你们吗?”
“荒唐!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你懂什么!”
“我只知道她很痛苦!”
……
林落醒来,看见狐九正在收拾屋子,除她躺着的沙发是完好无损的,其他地方一片狼藉,“这是,发生了什么?”
“顾墨清那个跟班,来看过你。”狐九并不隐瞒。
“你们打架了?”
那张俊脸上青紫一片,可见吕子谦一点都没客气。不过想来,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偶尔松松筋骨而已。你好点了吗?”
“我很好。”林落将毯子叠好,伸了个懒腰,神态已经没有异常。
狐九好像心里有话,索性也不收拾了,坐到了林落身边。他轻声问:“跟顾墨清和好了吗?”
“什么和好啊,我其实没资格生气。他是我的领导,说难听点,是我的主人,他的决定,根本不用经过我的同意。”
“你真是那么想的?”
“我只是,越来越贪心。一开始的时候,我只是听他的命令,后来,他让我做事的时候会问我愿不愿意,再后来,我的疑惑他会一一解答,我闯了祸他也会一力承担。
我越来越任性,他管我,我也想管他,可每当我觉得可以走近的时候,他又会提醒我注意自己的身份。可我就是不知道啊,我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呢?”
“阿落,你告诉我,你喜欢他吗?”狐九终于问出了这句话。他以为他可以不在乎的,只要能陪在林落身边,不管是什么身份他都愿意。可是,顾墨清不值得。
林落却笑道:“阿九,我喜欢他,但跟你所指的喜欢不一样。我也喜欢你,你们都是我很重要的人。”
狐九脸上掠过一丝不甘,又有些庆幸。她的意思是,他跟顾墨清在他心里是一样的吗?
林落继续说道:“我罪孽深重,以戴罪之身困守黄泉,顾墨清是掌刑之人,可他又何尝不是被困于地狱。我以为我们会一直相依为命。
可他现在却有了爱人,他打破了我们之间的某种平衡,他背叛了我。
你能理解这种心态吗?就好像,单亲爸爸选择再婚,却没有考虑孩子的意见。从此他们两个相亲相爱,却再也顾不上孩子了。”
“你,把他当你爹?”狐九有些震惊。
聪明如他,却一直在这个问题上看不真切。当真是关心则乱,一叶障目了。确实,林落那些提及顾墨清的话都模棱两可,但就是听不出有多少爱意,原来这就是答案。
“亦师亦友,如兄如父吧。其实我应该为他感到高兴的,他不再是一个人了,这跟他身边有我和吕子谦是不一样的,爱情,会让人变得完整,对吧?
唉,我啊,总是费尽心机想获得他的认可,我想把他对我的好全数回报给他,可他却什么都不肯与我分担,我,很心疼他。他心里藏着天下,却不曾拥有过自己。
阿九,我好像想通了。他没有抛弃我,他是终于能抛开冥王的身份,以顾墨清的姿态留在我身边,我只需要祝福他,对吧?”
狐九并没有完全理解她最后的这句话,但看到她释然的笑容,也得到了片刻的满足。他揉了揉林落的脑袋,应和道:“对,阿落说的都对。”
他宠溺一笑,却牵动了脸颊的淤青,痛得眯起了眼睛。
林落笑得更欢了,伸手去摸他微微肿起的半张脸。
冰冰凉凉,好舒服。狐九主动拿脸去蹭她的手,这一刻,他暴露了本性,活生生就是一只讨人喜欢的小狐狸。
如果能永远这样,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