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笑够了, 傅亦接过那一碗药,经过这么一打岔,瓷碗里发乌的药也凉得差不多, 此刻傅亦半眯着眼睛, 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修长的手指捏着匙勺,默不作声的搅弄了几下,端起碗, 一口气喝下去。
这药是宋不悔从系统那边骗的,药效好,就是苦得出奇。她煮这个药的时候光闻味, 就差点被这苦熏得几乎作呕, 现在看这个人,眼都不带眨的,一口闷, 心想:“是个狼人。”
口服的喝了,要在该上体敷的了。
将碗收好,放在桌中, 她又回到床塌边,从身上小心翼翼地摸索掏出药瓶, 生怕一个不小心摔了, 将药瓶递给了傅亦。软白细腻的手触上他的掌心时, 居然还在他掌心微微饶了一下, 他不由得身子微微一愣。
故意的,他都这副模样了,这人居然还想勾引他。
傅亦几不可见冷笑一声,望着药瓶眼中划过一抹深思。
递了药, 宋不悔便贴心拉上了帘子,见床上的人看微敛着眉看着手中的药瓶,趁他不注意,偷偷刷了个心机给帘子留了个小缝。站在他的不远处,悄悄的看着他。
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声,压抑到极低的痛呼声。
隔着缝隙,宋不悔第一次清晰见到他上药后的样子,面色惨白如纸,平日漂亮的脸上此刻面目狰狞,眼睛的痣分外刺眼,鼻子呼出急促的粗气,脸上湿漉漉的,全是冷汗,唇被咬得发红,痛呼声像是硬被卡住喉咙里,吞入腹中。
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傅亦的视线骤然转向了她,与宋不悔的视线撞上。
今早那一折腾,她的脸色越发的差,指印越发的明显,一双眼却直勾勾的盯着他的面色,清澈的眸子里是掩盖不住的难过。
傅亦对着她的那幅担忧的模样,心中划过了一抹异样,然后随着即来铺天盖地的戾气,将心中那抹异样的感情,牢牢的埋没。理智越发的清明。
她曾说过些什么喜爱之情,而她如今的这副反应却恰好能为他谋求一条颠覆之路。
是真心实意还是虚情假意都罢,只要将她毁了,使其牢牢攀附在他手中,随着他一起坠入地狱,沉下去无路可走,那么假的便也成真了!
“哐当。”
瓷黄的药瓶从床上砸了下来,距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滚落,奇迹的没有碎,孤零零的伏在地上。
是警告。
帘前的人意识到了些什么,飞快的伏下身,躲着他阴翳的目光,慌乱无助的去摸地下的药瓶,拿到手,逃命般飞速的坐在木椅上,背对着他,娇小身子微微抖。宋不悔甚至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能掩盖性的打量药瓶,拔开盖子检查,掩着那一瞬间蔓延上来异样的感情。
目光凝视着药粉,她的动作微微一滞。
不是空瓶。
第一次傅亦上药的时候,药粉便用了大半,这几次用下来只留了三分之一不到,而现药瓶居然还有些许,薄薄的铺在瓶底。
不多,但足够应付一些轻伤...。
“叮———
黑化值下降至91,请宿主继续努力再接再厉。”
阳光从窗檐一点点渗透进,窗外是聒燥的蝉鸣声,屋内的气氛却如同结冰般,一时之间安静得可怕。
用铜盆中的清水净了手,擦拭了脸,将药瓶剩余的药粉用食指沾取至上脸,火辣辣的疼痛消了大半。
将药瓶好生收好,宋不悔用拧了块湿布让他拭擦身子,蹑手蹑脚的走过去放到床沿旁边,又蹑手蹑脚的想要走出房门,快要踏出门槛时,犹豫了半刻,她转身对里面的人喊了一句:“我去拿点吃食。”
落居连个奴仆都没有,虽有小厨房但没有食材,上一次煮粥的米还是她在一个小罐子中取得的最后一些。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次她得去外面取。
“...........”
长久的沉默,在她快要放弃离开时,里面传出一声沙哑的:“嗯。”
声音不大,却能让她清晰听见,宋不悔身形微顿,漂亮的眉目微弯,嘴角微微勾起,笑得活似一只偷了腥的猫。
*
落居偏僻,离厨房有着不远的距离,这是宋不悔开了马甲以后第一次在府中行动,她也不遮着脸上的伤痕,大大方方的走在小道上,估摸着接下来要怎么走。
不少仆人在清扫走道,听见动静不少人抬起头,第一瞧见的便是少女脸上发青红肿的伤痕,也不行礼,而是用手肘悄悄捅了捅身边还在忙碌的同伴,暗示他抬头看,压低着音:“嘿,看,那应该就是从寺庙中刚接回来的二小姐,看她脸上怎么还带着伤。”
那人抬了头,瞟了一眼,眼中是满满的轻视。打笑着:“这你都不知道,这就是那二小姐。”二小姐这词压得重,饱含深意,又接着说:“今一清早表小姐就带人过去,估计是不懂礼,惹恼了表小姐被打的呗。”
在旁听着的另一人倒有些不服,放下手中的水壶,拍了拍他的肩:“你可不知道吧,表小姐这次也没掏到好,是被抬着回院子的,出来时,脸上一片血淋淋,估摸着好似破了相。”
开头那人一惊:“破了相?那这二小姐今后日子可就难过了。
女子破了相这可是毁终身的事,表小姐应该做鬼都不得放过这人。
旁那人,怜悯的看着少女走开的的身影,叹息的摇了摇头:可不是嘛!我再跟你说,大小姐房那婢女还通知了各管事的....”
默默听完了全程的宋不悔,默默的走远:“.........”
嚯,给那个王八蛋蛋气急了,忘记还有宋娇韵这人了。
这事不解决日子估计又炸。
大号那为了不让人怀疑,被她放了个傀儡替代了,除了能吃喝外,完全无功能外,她还喊了小昭千万别让人进去,派了几个人守着,就小昭也不许进。
虽这事格外引人怀疑,但凭着原主原来的名声,倒也硬是进行了下去,不能再多生事端。
同样她也不能再吃这身份了红利,现在也不能让大号解决了。
打架一时爽,打完火葬场。
耶!我成功堵我自己的路。
*
慢悠悠走过漫长的道,宋不悔还没迈入厨房的门,就看见为首掌事宋嬷嬷,插着腰,拿着仆扇,颐指气使指使着下面人行动,端着好大的一副架子。
旁烧火的老妇一没注意火势变小,宋嬷嬷的脸色拉下,呵斥着烧火的人,语气尖酸苛刻:“没用的东西,烧个火烧成这样!你这是要烧你那去了势的孙子呢这么小心翼翼!”
烧火的老妇默不做声的挨着骂,蜷缩着身子微微抽搐,眼中饱含热泪。
傅亦...她可怜的孩子,跟着她苦了一辈子,如今却变成这般模样,她对不起他啊!
林嬷嬷更是怒上心头,过去便是想一扇子抽过去。
什么东西!事干不好反而哭哭啼啼!
听见嘈杂琐碎的人声参杂着几句尖锐呵斥的声音,刺得人头皮发紧,见此情形,宋不悔眉心微皱,忍了忍不适,换上笑意盈盈的面目,食指微曲,敲敲了门板,语气轻柔的喊了声:“嬷嬷,我来拿点饭食。”
正午的太阳斜打在地下,少女站在门沿旁,脸上被糊上了几分阴影,面容有些模糊不清,仅露出精致的眉眼,笑意盈盈。
被这动静惊扰,那一扇子还差了些便挥下去,远远的望了一样少女,林嬷嬷骇得将要骂出口的话硬生生拘在了嘴里,脸上蔓延出恐惧,心想:“这大小姐怎么就突然来了,甚至这幅态度。甚至连扇子都拿不稳,快步走过去便是要跪下,告安的话脱口而出:“问小姐安,是小的疏忽,一时间还让你亲自....”
偏生在膝盖微屈的那一刻,她无意见看清了少女脸上的指痕,屈躬的身子顿了顿,强耐着慌乱,大着胆子在细看了一眼,仅是眉眼有七分相似,粗糙廉价的料子,素雅的打扮。不是宋清。
这番样貌估摸这便是那个二小姐,大房中传来要“好生”招待的二小姐。
认出眼前的人并非那个让自己恐惧的人,自己认错了人,身后诧异的目光犹如针刺在她的脊梁背。
林嬷嬷,起了身子,一时间脸色犹如川剧变脸般,她生一双鼠眼,眼白多眸子少,高颧骨,身子高挑,此刻阴沉沉的目视着眼前的少女,话语如同在牙关就磨了一遍:“二小姐,现在关外战争四起,府中都在缩衣节食,饭食可都是有安排的,丝毫不浪费,府中您这突然来一遭,我们没法子给您啊,这府中贵人一发现食物缺少,那整个后厨都得遭啊!”说到点行,甚至拿起袖子拭了拭眼中的泪,配上那幅容貌,分外滑稽可笑。
后厨桌子上皆是满满当当的食材,砂锅里熬炖着是一个个泛着香味的浓汤,锅里炒着的是鲜嫩多汁水的五花肉。
宋不悔愣是差点给她逗笑了。
缩衣节食?食物不够?贵人?
皆是站在道德制高点,这点伎俩还拿得出手?
敌不动我动,敌动我不动。
潋眼的眸子里渗出泪来,她精致的眉目紧缩,纤细的指牢牢抓住她的手,声音不大却委屈得要命:“嬷嬷,可姐姐当初听说,我在庙里苦,有时甚至吃不上饭,便跟我保证,定会让我不再挨饿,一日三餐皆有保证,会让我过上好日子的,可这可这...”
说着说着,甚至声音甚至有些泣不成声,却带着一股鱼死网破的决心,含糊的说着:“我这就找姐姐,问问她为何哄骗我!”
林嬷嬷的身形一顿,一惊,慌忙拉着又拉回松掉的手,心中越发的咬牙切齿,倒是小瞧了这个外边来的野丫头,无论她所说的是真是假皆不能让她去,但凡惊动主子,无论什么事皆没有她的好果子吃。
心里及其不甘,她硬是从脸上挤出一抹笑:“这不,你先别急。”转过身从桌子掏出一盘包子,塞在她手中,柔着声:“先垫个肚子,待会奴家便叫人给小姐送饭食去。”
是个小可怜的人设,宋不悔也不与她倔,接了这盘已经冷透的包子,倒了谢转身便走。
而背后的林嬷嬷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恨不得在她背后戳几个刀子。
做了掌事以后,除了在主子那,她何时受过这种气!
一个人慢吞吞的在小道走,宋不悔指尖戳戳了硬邦邦的包子,有些发愁,生活质量水平直线下降,想养养反派都背拘着,这怎么苟,日子也太难了叭,还是大号好。
还没想愁完,背后就是一阵的急促声,贺荷喘着粗气,追在她的后面,见面前的人转身。
她长得太似宋清了,贺荷还是有些惧怕,但想想面前的人救了自己的孙子,还特地叫了人来传消息,这是个好人!
心中的惧怕消去了大半,顿了半会,局促不安的从手中拿出一个鸡蛋:“小姐这个你拿着,老身没本事就只有这些,谢谢小姐救了傅亦一命,您得大恩大德,老身一定会当牛做马的报答小姐的!”
一身粗衣裹着消瘦的身子,满是粗糙干裂的手掌捧着鸡蛋,苍老和善的脸上带着不安,浑浊的眼还泛些止不住的泪,眼眶通红,刚哭过。见人接了,便屈着身子想给她磕个头。
宋不悔叹了叹气,拦着她,拿起帕子轻轻拭去了她的泪,另一只手拉着老人的手轻轻拍了拍,很认真的看着她的眼:“嬷嬷,我会护着他的,有我在那的一天,我就不会让傅亦没的,你要顾好自己,他最在乎的人,就是嬷嬷了啊。”
贺荷眸孔微缩,干巴的手握着宋不悔细嫩的手,犹如抓住了一颗救命稻草,紧紧不放,消瘦的身子松了那紧着的线,看起来越发的苍老,年迈的老人在那此刻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
屋内傅亦正坐在桌边,撑着头,左手握着不知道从拿了翻出来的毛笔在纸上写着什么。他给宋清当护卫时被逼着学过字。
宋不悔瞧见坐在桌子边的人有些呆。
我淦!生命力这顽强的吗。
上次去搞她大号是药 撑着口气,这她勉为其难也就理解。现在这才几天啊,下桌自由活动了?
惊觉不对劲,宋不悔唬得感觉招系统:“什么情况啊,一开始他都跟半死不活一样,怎么好好现在活蹦乱跳的,你们是不是搞我啊,我养病养感情没搞完啊!”
系统被她搞得有些不耐烦:“宿主你摸摸你的脸,痛吗,我们出品的药,是远超这个世界的水准。”
“.........”
哦,谢邀,不痛了。
默默坐在他的旁边将盘子摆在他面前,见眼前人没什么动作,宋不悔又默默掏出了那个蛋,握着敲了敲,滚了滚,又默默拔了皮,递到他的面前。
白皙的掌心上放着白花花的蛋,看起来分外的漂亮。
傅亦眼皮掀了掀,细长的桃花眼看了她看她。放下了手中的笔,接了过去,殷红的唇微张,视线不动,就着她的那一张脸,慢条斯理的咀嚼吞咽。
仿若她好像就是他嘴中的那颗蛋,任他一口一口吞吃入腹。
宋不悔被他那视线看得毛骨悚然的,整个人都麻了,但又不知道怎么挣扎,索性躺平任他看,从盘子拿了个冷透的包子,低头慢吞吞的咬下了一口包子。
嚯,硬邦邦的包子皮,油腻腻的包子馅,是真的难吃,难吃出门遇见难吃它妈难吃到家了。
勉勉强强的吞了点下去,宋不悔抱着那个包子,死活不肯再下个嘴,一双圆溜溜的大眼到处乱转,转着转着就转到了傅亦刚写的东西上,他没遮,大大方方的摆在那,一眼便看得一清二楚。
“将军府在边境圈养私兵。”
“齐照元年,私贿朝中大臣五万银俩。”
“押运粮草谋求私利,旱区饿死数百人。”
“意图逼宫谋反...”
“...........”
宣纸上的字迹,流畅有力宛如游龙游行,诉着一条条罪状,有些甚至写上了证据。
一条条罪状里单拎一条都能压得将军府满门抄斩,这一堆也就是满门没个几十次吧。
宋不悔眼珠子不敢转了,默默咬了一口刚刚死活不肯吃的包子,一脸生无可恋。这包子难吃得甚至让他想摇摇傅亦的脑袋看看里面有没有汪洋大海。
啊摔!这他妈是她能看到东西吗,这个死疯批,肯定得搞事情。
傅亦定定地瞧了她半响,盯着她的反应,忽然凑近她的脸,漆黑的眸子带着诡异的兴奋,眼角被激得泛了些红,眼下的痣分外的明显,看上去变态变态的,带着明显哄诱:“一起吗?”骨节分明的指轻轻碰上她的脸,触着青紫的指印:“她们都在欺负你,只要你想,我帮你。”
被这放大的脸一惊,宋不悔又咽下了一口难吃的包子,默默用食指将他的脸推开了些,搬着小椅子屁颠屁颠的跑到他的对面去,满身都透着拒绝的气息。
走开啦,死疯批,烦死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