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有潜力的孩子由药物催发,出生时就承受了母亲的诅咒,现在差点和天元家出身的继母一同殒命,就算作为御三家底蕴丰厚,禅院家也承受不起这接二连三的丑闻。
我这一觉睡了整整三天,显然这期间禅院家给了医生不少的压力,当我醒来时他激动到眼角泪花闪烁,止不住地夸赞我为福大命大之人:
“谢天谢地,您终于醒了!”
“那位夫人生前曾是二级术士,和负面情绪自然聚集的集合体不同,这种术士残念化为的咒灵是最难缠的。战斗里它的攻击不仅会阻碍术士咒力流动,甚至还会侵蚀术式本身……连高僧的护符都没有完全净化她。”
“但您不愧是天元的后人,年纪轻轻就觉醒了领域!那个结界主动吸收了咒力,在祓除诅咒的同时,还净化了内部的残秽。我们做的不过是□□上的修复。”
“虽然反转术式能激活身体的自愈能力,但您本身的身体素质稍微差了些,所以昏迷的时间会久一些……”
生理情况可不像想法那么好隐瞒,提及我本身的身体素质时,医生面上浮现出一抹忧愁,询问说:
“您是不是平时就有点精神衰弱?现在还有不舒服的地方么?”
我乖乖按照指示活动僵硬的四肢。
折断的骨头已经重新接上,被洞穿的手掌也长出了嫩肉,缠上手臂的纱布下涂着祛除疤痕的药物。
但就像医生感叹的那样,我是个术式优异,四体不勤的偏科生。简单举了两下手臂我就没了耐性,忍不住依偎着靠垫,将半张脸埋在枕面上,望着他虚弱地喘气。
圆墩墩的西装老头长长叹了口气。
他扭动病床的把手,帮我调整好靠背姿势,耐心地叮嘱我说:“虽然我懂他们总喜欢纤细的美人,但平时您还是需要做些活动,常夏小姐应该可以陪陪您……”
可我讨厌体力活。
别管我。
趁医生靠近的时候,我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手背,发动“未尽之言”转移话题:
“直哉呢?他还好么?”
我的小动作引起了他的注意。老人抿起嘴唇,笑着望向我,眼神爱怜又无奈:
“孩子非常健康,您的保护让他的咒力彻底稳定下来了。”
“在我的行医经历里,直哉少爷是最有天赋的孩子,说不定可以顺利觉醒十种影法术呢!”
大家嘴里的天才是个两岁的孩子,他顶着一张白皙精致的脸蛋,狐狸般妩媚灵动的眼眸中含着碧绿春光,比寻常家的女孩还漂亮。
但和窝在病床里的我不同,这个年纪的小男孩正茁壮成长。原先我见到的不过是他诅咒下的半虚弱状态,他其实已经可以独自走上很长一段路。
阿玲正紧跟直哉脚步。她站在离他一步远的位置,像护犊的母鸡那样张开双臂,严防可能出现的危险,并时不时发出些:“好棒啊直哉少爷,快让泉鸟小姐看看”之类的鼓励。
直哉或许听懂了她的夸赞,在阿玲将他抱上病床后,他就带着那种骄傲的表情,雄赳赳气昂昂地踩在床铺上,小步向我迈进。
好精神哦……
我眯眼打量着这个“小天才”,在医生和阿玲交谈的时候,伸出手掌轻轻点向他的小腹。
直哉穿了身深色的小袖,丝滑的布料包裹着羊羔似柔软的腹部,我隔着那层衣衫,沿着花纹的走向轻轻用甲背挠他。
他猝不及防被我碰到了痒处,笑着扭动身体。可病床上位置狭窄,他躲了几下没躲开,便“呜哇”一声摔进我腿边的被子里,变回了之前我最常见到的,小宝宝应有的乖巧模样。
这下顺眼多了。
炫耀不成反倒摔了一跤,男孩表情一时有些茫然。他趴在床上,小小的手掌四处摸索了一阵,然后他按住了我的小腿,借力重新撑起身体。
直哉以漂亮的脸颊贴上我膝盖,翡翠色的眼眸专注地望着我,像是在确认我的动机——
【你是故意的么?】
我莫名从他的表情里读到了这样的不满。
真是的,男人从小就是这样的,一点也不肯吃亏。
但我又不是故意的,这不是想看看他的本事练到什么地步了吗?
“哎呀怎么摔倒了。”
以“未尽之言”如是慰问,我表情无辜,用“犯错”的手掌爱怜地抚摸他的脸庞。
像是只被顺毛的小动物,他愉快地眯起了眼睛,就着我的动作歪过脑袋,放弃同我计较,也放弃了炫耀,嘟哝道:
“抱我。”
男孩也会想要拥抱么?
过去我只从常子嘴里听过这个词,直哉的发言让我觉得非常新奇。因为这次他乖乖请求了,我也没有拒绝他——柔软的触氵手沿着我的小臂,袖口里爬了出来,它缠上直哉的腰腹,将他托入我怀中。
直哉搂住我的脖颈,他亲昵地将脸蛋埋进我的颈窝,其间细软的头发在我的颈上来回乱蹭,激起一片酥痒的涟漪。
好在最后他终于找到了个合适的位置,满意地“唔”了一声,不再折腾。
我用手掌抚摸他的后背,隔着薄薄的血肉,清晰地感受到那颗年轻的心脏正“咚咚”搏动,而他舒服地打起了哈切。
医生注视眼前的画面,抚摸着下巴上的胡子,语气十分欣慰:
“已经累了么?”
“这也难怪,这个年纪的孩子需要更多的睡眠。少爷那边也是刚做完例行检查,就要求来看您的。”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
“虽然我也想让病人再休息一阵,但贵客也等得非常急,你看是不是?”
医生虽然面对着我,那双眼睛却灵活地转向一边的阿玲,示意她将话题接下去。
阿玲面露难色:
“是这样的,您的母亲,她真的非常担心您……刚刚进门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也是我们照顾不周,所以她的情绪也有些激动。”
显然她努力过语言,想将事情说得平淡,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母亲的激动是什么……
房间里的气温骤然降了下来,好像无形的手掌抹平我的嘴角、掐住我的脖子,我脑内一片杂音,根本听不清阿玲后面说了什么。
【母亲为什么生气了?她知道结界里发生的事情了么?】
【不、不会的,那些话只有我和直哉知道。】
【但……她会因为我祓除那只咒灵联想到什么么?会觉得我对不起她么?她会打我么?】
杂音、杂音、杂音。
无数的问题在我心间盘旋,恐惧的尖叫几欲越出喉咙:
我不要,我不想见到妈妈。
但当我抬头时,我突然看清了眼前这群人的表情——他们正审视我。
谁也不喜欢不孝的女孩。
他们虽然希望嫁进来的妻子能放弃过去女儿的身份,全心全意为家族奉献自己,但同时又要求她们保有温柔美丽的品质,不要显得自私薄凉。
别成为失败的女人。
他们这么“说道”。
我不能失去栖身的地方,于是重新笑了起来,跟大家“说”:“我的母亲只有我这一个孩子,我小时候身体很弱,但她也没有放弃我。她一直全心全意照顾我,有时候就会这么神经紧张,明明我已经这么大了呀。”
已经没有常子再为我安慰暴怒的母亲了,谁都不站在我这边,除了怀里这个孩子……
为了留给我们母女留足相处的空间,他们自觉退了出去。
只有直哉,我以“希望母亲看看我的孩子”为由将他留在怀中,我想她至少不会在禅院的继承人面前乱来。
但母亲没有打我,她风风火火冲向我的位置,将我一把抱进怀里:
“我可怜的泉鸟!我的宝贝女儿,看看你虚弱的样子。”
“该死的,明明是御三家,却控制不住一个咒灵。天啊,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也不想活了,但死之前我一定要杀了这些没用的废物。”
“你是个温柔又腼腆的好孩子,在家的时候也是这样,对下人太包容了,所以他们总是不仅不知道感恩,还会怠慢你。你放心,妈妈这次一定会为你讨回一个公道的。”
……
母亲身着一身鲜亮的和服,她好像团燃烧的火焰,说着些温柔的话语,却又灼烧我的一切。她心疼的眼泪滴上我的脖颈时,我便被“烫”得发抖。
那一刻我突然发现了,就算我可以因为一时的爆发战胜可怕的咒灵,但在母亲面前我还是我,没有任何的变化——我什么都不是……
发现母亲的怒火没有指向我时,我其实由衷地松了口气。
【太好了,她没有发现,她没有打我。】
我突然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我的身体不是我的了,它融化在她怀抱里,甚至要因为母亲全心全意为我着想、为我争取利益而流泪。
只有手,我的手还是紧的。我还牵着直哉的小手,上一秒我还想要将他介绍给母亲,这一秒却着实捏痛了他。
好难受,好想躲起来。
……谁来救救我。
小小的孩子以那双漂亮的眼睛观察着一切。
直哉因为疼痛拧起了眉毛,抿起嘴唇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当他看清我的表情时,却沉默了。然后他反过来捏紧了我的手掌,像普通的、怕生的小孩那样,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哭声——我在咒灵面前保护了他一样,他也从母亲那里拉过了我。
对我紧抓不放的母亲终于意识到,现场除了我还有孩子的存在。
她眯着一双桃花眼打量着哭闹的直哉,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快:
“哦,孩子,这就是你辛辛苦苦救下来的小少爷。”
以照看继子为由,我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嗯,这是直哉,他身体还不太舒服,需要休息一下。”
匆匆给出了一句解释,我虚弱地侧过身子,伸手环住直哉稚嫩的酒肩膀,将自己藏到了他的身后。
直哉没有闪躲。他就那样站在我面前,哭个不停。
对母亲而言,被当成继承人的直哉是我未来幸福的阻碍。她本来就不喜欢他,再加上神经衰弱的折磨,直哉越是哭泣,母亲越是不耐烦:
“是呢。等他身体好些了,你要好好教教他……你当初可不是这么任性的小孩。”
母亲没有再为难我。她好像真的只是来确认我的情况,然后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比如商讨禅院家给我家的补偿。
终于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我好像被抽空了力气,变得什么也不想看,什么也不想说。
劫后余生,无数触氵手从我周身爬出,环绕在我和直哉周围,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
它们的存在让我感到了一丝安全。
我同直哉一同倒下,蜷缩在病床上,用手抚过他的肩头,抱上他的背部,将脸埋进直哉柔软的腹部,闷闷地发问:“你会保护我的吧?”
因为我救下你的命,所以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吧?
直哉睡在这片漆黑的泥潭里,他用双手轻轻抱住我的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我的头发。
“泉鸟。”
他小声地喊着我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禅院家男人理解的保护不会是什么好东西,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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