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都是懂行的,看着的灵气涟漪,就晓得是遭了反噬。
入城的清剿队,要么道行高深,碾压杜小草,不容窥视,要么就是随身携带了仙器级别的屏蔽之物,隔绝一切占卜和窥视。
又或者,两者兼具。
不等他们想明白,慕三在外砰砰敲门,说酒铺突然来了一帮客人,看年纪跟二十开外,气焰凶横,一来就跟酒客起了冲突,还扬言要见“掌柜”。
仙草酒铺的大掌柜,明面上是杜小草,她拾掇了一下衣装,冷着脸走到大厅,看到三男两女,年纪很轻,穿戴华丽,满脸倨傲,目光绕着蜃楼四下打量。
杜小草冷淡开口:“几位所来何事?”
“你就是云澜帝姬?仙草酒铺的掌柜?”
“是。”
“那就对了,这颗蜃珠我们征用了,马上撤走一切闲杂人等,把蜃珠交给我们。”
杜小草呵呵:“几位是喝醉了没醒吗?”
“你什么意思?敢抗命?!”
为首的女子脸色铁青,一声赤红如榴花的衣裙,在杜小草的霓裳羽翼衬托下,全然失了风头,让她瘟怒。
杜小草斜睨她一眼,指了指蜃楼:“羽界是有规矩的地方,想要征用民财,要先取得民众的同意,不能横征暴敛。”
“你不是寻常民众,是应召来东疆抵挡邪妖的,你随身携带的一切,包括你自己,都要为征伐邪妖所用。”
“先不说我之前的应召已经结束,你们这一次的应召手续不齐全,我可以拒绝,就算不拒绝,这颗蜃珠也不是我的东西,我无权供给你们使用。”
杜小草果断搬出秦紫胤,他是七十二洲来的“杂鱼”,不属于羽界,六爻城没权利“征召”。
除非硬抢。
赤衣女子不信:“全城的人都说你是仙草酒铺的掌柜——”
“是啊,我是掌柜,可我是从罗浮城逃难过来的,这铺面是旁人出借给我的,并不属于我。”
杜小草语气冷冽,扫了赤衣女子一眼:“想要再次征召我,一张六爻城发出的金翎卷轴可不够,我肯留在万叶城,是想帮帮你们,别不识好歹!”
说罢她开启符阵,把三男两女轰出了酒铺。
慕三看得扬眉吐气,一众酒客也大声叫好,都烦透了这些忽然闯进来的清剿队。
有个喝得醉眼酩酊的酒客大声奚落五人:“木妖随时可能遁入虚空,你们入城之后不赶紧清剿降服,倒惦记这抢别人东西,小心有命抢没命用,最后都便宜了木妖!”
仿佛为了验证他的话,地下隐隐传来轰鸣震颤的声响,吓得五人狼狈而逃。
阁楼之上,黑岬目送无人远遁的剑光,摇头不屑:“还以为来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佬,原来就是几个乳臭未干的纨绔,万叶城危矣!”
……
万叶城头,一片临时拾掇出来的茅屋小院里,茅草修葺的凉亭之中,坐着一位翩翩公子,跟慕三差不多的年纪,独自坐着弈棋。
自己跟自己弈棋。
狼狈而反的三男两女,悻悻站在台阶下,几次想要开口告状,都被蹁跹公子的淡定所沮。
场面一时寂静。
外人看起来,仿佛是三男两女犯了错,被蹁跹公子罚站一般,直到翩跹公子收起最后一枚棋子,轻轻转过脸询问:
“怎么了?”
赤衣女子哭丧着脸,把自己不忍翩跹公子住在茅屋里,听说城中有一枚神奇的蜃珠,内蕴山水空间,奢侈壮丽,想征用过来让翩跹公子临时落脚。
“谁知道那个云澜帝姬,嚣张跋扈,直接把我们轰了出来!”
“你确定那颗蜃珠,是云澜帝姬所有?”
翩跹公子一语戳中要害,噎得赤衣女子面色尴尬,咬定了蜃珠就是杜小草所有,“她舍不得拿出来蜃珠,就诓我们说蜃珠是别人借给她的!”
“也许真是别人借给她的呢,以你的脾气,应该就去找出借的人,吃瘪了?”
赤衣女子不吭声,她也不是傻子,入城后询问一众耋老,知晓城池能保住,没被木妖裹挟遁入虚空,靠的就是仙草酒铺,人家连大妖都轻易制伏,何况是她?
翩跹公子冷笑:“想让我给你当枪使?”
“不敢——”
“噗”一声闷响,赤衣女子两只膝盖冒出血迹,整个人委顿在地上,旋即消失不见了。
翩跹公子腰间的兽囊微微震颤,目光扫过其余几人,几人觳觫,额头上冒出密密的冷汗。
事情没完。
延缓了一个时辰。
日头偏西的时候,仙草酒铺门外又来了一拨恶客,为首的是一位翩跹公子,自称叫“鹿鸣”,来意依旧是“征借”,一借蜃珠,二借箬衣剑。
两样东西的名义上的主人,秦紫胤,当仁不让出来接待,千言万语全省了,就俩字:“不借”。
翩跹公子轻笑:“那就恕我亲取了。”
秦紫胤站在酒铺大门外,翩跹公子一步步走来,愈行愈近,看似闲情逸致,实则杀机暗藏。
一众酒客远远围观,以为接下来是一场激荡人心的争斗,不打得天昏地暗不罢休,然而并没有,就一剑,高下立现。
翩跹公子眉心被一枚绿莹莹的绣花针抵着,浑身僵冷地站在原地,不敢置信地瞪着秦紫胤,不敢信眼前这个来自七十二洲的杂鱼半妖,一照面就破了他的本命仙剑,直接对准了他的眉心,剑罡损及眉心灵纹,刺痛难忍。
只要秦紫胤稍一催动,他的性命就交代在这儿了。
翩跹公子脸色暗沉,笃定秦紫胤不敢杀了自己,眉心的飞剑也真的消失不见,然而他的气焰和颜面都已经捡不起来了。
乌泱泱的酒客回过神来,嘘声四起,赞叹和鄙夷之声灌满耳朵,什么六爻城的高手,不过尔尔,刹那之间输赢生死立现!
秦紫胤大胜,却没什么得意表情,一跃上了屋脊,大声提醒酒客:“有人在围剿木妖,马上找一处开阔平坦的地方躲起来——”
煞风景的话刚一说完,马上就有机敏的酒客溜之大吉,还有更机敏如伏虎的,一个跟头翻进蜃楼躲藏。
仙草酒铺门外的这片空地,毗邻一座大湖,零星几株老树,已经当得起“开阔平坦”,而且酒铺中藏有高人,与其胡乱寻觅藏身之地,不如聚拢在这里,遇到大事好商议。
……
蜃楼之中,伏虎和慕三惊魂甫定,追问秦紫胤:“真的有人在对付木妖?”
“当然,这两天在城头和酒铺晃悠的这几个,都是幌子,迷惑木妖和缚地灵的,真正负责围剿的人手,都在暗中。”
“胜算大嘛?”
“不知道,最迟明天一早,就有分晓。”
伏虎暗戳戳给他祖父传信,告知秦紫胤的猜测,让耋老团那边做好应对,千万别被当了炮灰。
入夜之后,果然如秦紫胤告诫的那般,城中屋倒房塌,到处都是惊呼惨叫声,参天古木轰然折断,城头屹立几万年的垛墙也裂开一道道巨大的缝隙,耋老团用法术加持过的茅屋,也没能躲过坍塌的厄运。
动荡持续到凌晨时分,渐渐地停歇下来。
城头那边,耋老团放出无数孔明灯,照亮了全城,城中各大府邸,陆续也有人放出绚丽的族纹烟花。
众人看到灯盏和烟花,就明白战斗取得了胜利,木妖和缚地灵败了。
天亮之后,若耶被五花大绑,骑在一头高大妖兽背上游街,沿途不知道被扔了多少菜叶子。
杜小草站在屋脊上远眺,疑惑地问黑岬:“怎么只抓了若耶,木妖呢?”
抓大放小,后患无穷啊。
黑岬猜测,若耶是缚地灵,没办法脱离城池远遁,只要来人道行够高,抓她就是瓮中捉鳖,木妖就不同了,他的行动不受限制,道行也深不可测,逼急了还能遁入虚空,想抓他可没那么容易。
“斩草除根是最理想的结果,其实只要抓住若耶这个缚地灵,就能把万叶城淬炼成小洞天,洞天到手,其它的都不重要,最多是担心木妖报复,但六爻城是什么地方,屹立东疆这么多年,对战邪妖的桥头堡,对头乌泱泱,再多一头木妖算什么?”
黑岬说得冷冽,人也没闲着,他连声招呼都没大,直接带着酒铺众人遁往城头,趁着大战过后的杂乱无章,毫无阻滞地出城而去。
伏虎恋恋不舍地看向城头,被黑姬在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看什么看,哭什么哭?有种跑回去啊?!”
伏虎抽噎不吱声。
杜小草爱怜地劝他:“城中动向不明,你先逃了出来,你祖父也能放心些。”
伏虎还是抽噎,他虽然年纪尚小,见识不短,知道城中之人都要被淬炼到小洞天之中,从此世世代代都要受制于小洞天的主人,一个不走运,魂魄都要被捏碎,处境比牙行发卖的奴婢还要不如。
伏氏一族人口数千,想要全都带出来是不可能的,不像慕三和干瘦少年,都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自己跑了,就等于全家都跑了。
黑岬看不得伏虎这哭哭啼啼的模样,奚落他:“不就是一座小洞天嘛,努力长本事,将来成为这座小洞天的主人,就不用担心祖父和族人过得不好了,城中其它百姓也能沾光。”
伏虎想了想,反问黑岬:“那木妖本来都要裹挟着万叶城遁入虚空,是秦公子用仙剑钉住了他,这城池就该是秦公子的——”
黑岬一脚把他踹翻:“狗东西,学会挑拨离间了啊?你这话说出来,给旁人听到了,要给秦公子惹来多大麻烦?”
“什么麻烦!这件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瞒不住,他和他的那把绿皮剑都被人盯上了,云澜妖部护不住他!”
伏虎说得振振有词,秦紫胤的脸色也很古怪,闷头直往前走,跟身后众人拉开了老远的距离,还浑然不觉。
黑岬直觉有事,悄悄追上去,问他怎么了?
秦紫胤目不斜视,唇齿也没动,以心念与黑岬说话:“那头木妖,跟咱们语气出来了……”
简单一句话,惊得黑岬浑身一僵,跟出来了?
出来了?!
他担心有人窥视,同样用心念回复秦紫胤:“你确定?”
“就在我剑柄上缠着,他被钉住的时候,在箬衣剑柄上做了手脚,昨晚被围剿,不知道用了什么诡谲法术,偷天换日逃出重围,躲到我的剑柄上,还被我们带出了万叶城。”
秦紫胤语气艰涩,心情远不像表情那么淡定,木妖的强悍他深有领教,就趴在他腰间的剑柄上,一旦暴起,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下来,箬衣很强悍,但展示强悍需要时间,他怕箬衣来不及出招,他这个宿主已经碎成了齑粉。
黑岬也明白强势比人强,好声好气地劝说木妖:“既然你逃出来了,赶紧走吧,我们不拦你,虽然之前刺了你一剑,那怪不得我们,是你要裹挟我们遁入虚空,我们都是有家口的人,不能随你流浪虚空,大道三千,大路朝天,咱们就此别过好不好?”
木妖置若罔闻,稳稳趴在箬衣剑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