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仙子在竹楼呆怔了两个时辰,天擦黑的时候,腰间的传讯符震颤,师尊在召唤她。
她立刻御剑腾空,须臾抵达师尊闭关的草堂。
俞襄喜欢住草堂,干净整洁依然掩盖不了简陋的草堂,原因不明。
菡仙子曾经当面问过,师尊没有满足她的好奇心,避而不答。
师尊今日召唤她,询问她与姬岳、许公子对峙的情形。
“他们说了什么?”
“阴阳怪气的缺德话,师尊不必放在心上,我已经教训过他们了!师尊碍着身份,不便出手,弟子出手也是一样的。”
俞襄笑容微妙,嘴角冷笑。
若这蠢徒弟是凭自己本事教训姬岳、许攸之流,她会欣慰,扯着她这师尊的虎皮去吓唬人家……呵呵!
菡仙子没看出师尊的不悦,滔滔不绝说了一通,末了扬起下巴,等待师尊的夸赞。
俞襄懒得点破,正襟危坐着跟她扯道理:
“是非对错这种事,原本就是一笔糊涂账,尤其是活的久了,经过的事情多了,恩怨情仇纠结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天长日久便也乏了,许多天赋异禀的女子,也就这么废了,唯有那些心性坚韧,快刀斩乱麻,斩出一条通天大道的女子,才能笑到最后,师尊没做错任何事,也懒得跟那些庸人分辩什么,清者自清,那井公子敢堵在城头污蔑师尊,不是凭的道理足,凭的是道行高,若师尊能再进一步,一拳打落他满嘴牙齿,他什么道理都说不清了,师尊会受挫,原因就是师尊的剑不够利。”
菡仙子觉得哪儿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出于对师尊的尊敬,习惯性嗯嗯。
俞襄又道:“来日你若能登堂入室,正式做了我的嫡传弟子,便是开山大弟子,身份尊贵显耀,不可小家子气,不可沉溺男女之情——”
这题菡仙子会,立刻扬手发誓:“师尊放心!我对男女之情无感,一心追求大道前行,如那姬岳,之前在六爻城风光无两,不知道多少妖部女子被他俘获,弟子却一眼看破他的德性,不为所惑。”
俞襄点点头,她听说过菡仙子与姬岳“乌眼鸡”一般的关系。
“师尊对你说这些重话,不是挑刺,是看重,希望你能不让于师,大道路上不回头。”
菡仙子忍不住嘀咕:“师尊,大道坦途与男女之情,不是非此即彼吧?”
“那你说说看,羽界现在有几位妖祖?”
“十……七八位?”
“明面上的,确实是十七位,这其中,只有四位是女子,为师是其中之一,不是我羽界的女子问道之心不坚,也不是她们资质低劣,而是被男女之情、尘烟琐事分心,最终无缘登顶。”
俞襄语气低沉,眉头紧蹙,看向满脸不安的菡仙子,“这四位女妖祖,清一色都是孤家寡人,没有道侣这种负累,其中两位,连出身的妖部都早早覆灭,没了牵绊,没了掣肘,方才大道独行,走出属于的自己的风光道路,如你这般的资质、出身,想要有所成就,万万不可沉溺男女之情,乱了心性,一旦堕入窠臼,误入歧途,再难回头。”
菡仙子脸色微苦。
她虽然倔强,且清高,不慕浮华,对姬岳这种前途无量的俊彦、许公子这般的名士不以为然,骨子里还是怀春少女,希望将来能有一位鹣鲽情深的道侣,缱绻缠绵枕席相伴,但她师尊这番话,直接毙了她这番奢望。
俞襄看出她的踌躇,继续道:
“大道艰辛,登天路难,容不下并肩的道侣,慢说女妖祖,就是十三位男妖祖,至少十人都是独行,姬岳的生母,还是他那妖祖父亲亲手杀了的。”
菡仙子“啊”了一声,不敢置信。
俞襄轻笑:“他还是不够心狠,应该在那女子生产之前,就把她掐死,生出姬岳这么个负累,差一点就乱了他的道心,证道的时候,吃了一粒忘尘丹才熬过去,这种丹药救急一时,后患一世,他这辈子也就只能是个妖祖了。”
“其实不一定非得是妖族的,大道永无止境,只要无愧己心就好,美好的东西不能太贪心,不能想着全都要,取什么,舍什么,全看自己——”
“放屁!”
俞襄拍案大怒,凌冽气息犹如实体,撞得菡仙子滚葫芦一样滚到门边,咚一声闷响才停下来。
她刚才那番话,是她的心里话,奈何师尊不是这么想的,厉声告诫她:
“我一生不输于人,我的弟子也不能输于人!你小小年纪就想着勾引男人,将来如何证道登顶?若不能登顶,我何必收你这种废物做弟子玷污山门?!”
俞襄一边说,一边抽出鞭子痛打菡仙子,打得她真成了滚地葫芦,身上的衣衫也破损狼藉,伤势明显不轻。
她的倔脾气上来,咬牙任由师尊责打,不肯改口说自己要余生独美,她并没有那样的打算,也不想诓骗师父。
俞襄见她这般,更加恼恨,手上的鞭子却忽然收起来,脸上还带了笑容,一步步走过去搀起弟子,拿出上好的灵药给她敷上,又掐了个净水诀,让她从头到脚恢复光鲜。
“好徒儿,师尊果然没看错你,你不但天赋独特,心智也坚韧,哪怕是对着师父也不会轻易妥协,敢于坚持自己,才能走出属于自己的大道,道侣虽然让人烦心,却并非大道路上的绊脚石,看看为师,就是因为找了你师公那样的男人,才有今日的成就。”
菡仙子喜出望外,之前的愤懑忐忑一扫而空。
原来师尊是试探自己的啊!
她眼眶泛红,哽咽着嗓音嗯嗯:“师尊放心,我不会怨怪师尊,师尊都是为了我好,我不会让师尊失望的——”
“师尊信你,咱们师徒,遇上了都是福气,你有福,我也有福。”
转眼之间,暴躁师尊恢复成和蔼师尊,细细给她讲了一个时辰的修道秘诀,又馈赠她好几样让人眼馋的法宝,感动得菡仙子满脸泪水。
俞襄听见她腹中咕噜,让人传膳进来。
师徒俩对坐用膳小酌,气氛愉悦,菡仙子忍不住追问师父:
“男女之间,若是遇人不淑,便难以回头?”
“当然,若是容易回头,便说不得‘遇人不淑’,那不淑之人,必定有千百种办法,让你余生不得安宁,道心受损都不算什么,甚至会赔上性命。”
“好聚好散也可以的么?”
“你想着好聚好散,他觉得你无耻卑鄙,欺骗他的感情,扰乱了他的人生,耗费了他的财物,恨不得把你剥皮抽筋,魂魄都点了天灯才罢休,纵然遇到一两个通达的,你也未必就能安生,还有他们的家人、族人、友人需要你应对,看看这些天冒出来的星兽、井匹夫,就是如此。”
俞襄满脸唏嘘,正色告诫徒弟:“别看你师公族中的长老肯出面为我说明,他们不代表全部族人,其中很有一撮人,认定是我害死了他们的族长,千方百计想要求证,想要杀了我报仇。”
菡仙子听得干咽了口唾沫,果然很可怕呢。
俞襄安抚她:“你又有不同,你又为师指点当靠山,寻常年轻俊彦,连同他们的部族,不敢轻视了你,万一有些不协,你想要脱身,他们碍着为师的颜面,不敢太过分。”
菡仙子喜悦:“多谢师尊!”
“咱们师徒,客气什么……”
“……”
蜃楼这边,黑岬轻轻一拂,水光镜消弭无踪。
杜小草依旧在发怔,这秋千妖祖,不但腹黑奸诈,还偏执无情,对着菡仙子这么个记名弟子,都如此凶戾,不准她涉足男女之情,别看她最后缓了余地,若菡仙子真的倾慕爱慕上了哪位俊彦,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黑岬赞同,指了指刚才水光镜的位置,让杜小草看。
杜小草运转五感六识,就看到一缕微不可查的绯红,像极了细线,细得几乎无法察觉。
“牵丝术?!”她语气极不确定,情绪已经激烈起来,这种邪术,害惨了她的父母。
黑岬点头验证了她的猜测:“菡仙子再不会想到,她随口一番话,给她招来一场情劫。”
他告诉杜小草,牵丝术的使用方法千变万化,俞襄用在菡仙子身上的这一种,与她父母当初的那一种大同小异,一旦种下,就入心,一入心,就动情,摧肝裂肺,死去活来,不得解脱。
情之一字,害人不浅,俞襄没有害菡仙子的立场,多半是想通过她的美色和深情,去害让俞襄不开心、挡了路的男子。
最终落在哪个倒霉蛋头上,不得而知。
杜小草心有不忍,问黑岬能斩断吗?
“能,但我没办法在俞襄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她肯定会察觉,”黑岬摇头表示不想掺和这件闲事,只要俞襄不把这牵丝术的另一端用在他身上,他就装傻。
六爻城多事之秋,他身处其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