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岬的口齿很犀利,却无法说服杜小草,若天道当真昏聩势力如此,她宁愿扔了仙剑做一个寻常百姓。
黑岬无视她的不满,指着前方战场:“老妪要输了,俞襄本命仙剑受损,道行大不如前,她都不能赢,以后更难有机会。”
洛风也附和:“她再不遁走,就得被瓮中捉鳖了——”
话未说完,他脸色大变,冲着小饕餮大吼:“狗东西,滚过来!跑!”
吼完了,拉着杜小草一溜烟下坠,远离空中人群密集之地。
菡仙子正在发怔,听到吼声条件反射一般听从,紧跟着他们也追下云端。
紧随其后,是姬岳和许攸,连同他们身边的一众拥趸。
杜小草看着乱糟糟的人群,想不明白怎么回事,姬岳那些跟班也没想明白,大声诘问:“为何要逃?那老妪又不会杀我们!”
姬岳冷笑:“之前是不会,现在会了,你继续傻站在那里,当心被炸成齑粉!”
“……”
秘密点破了,就不再神秘,在场没有傻子,稍微一琢磨就懂了,那老妪不是俞襄的对手,又憋着一肚子深仇大恨,气头上自爆两败俱伤的可能性非常大。
俞襄因为他们的这些古怪行为,也猜到了什么,却无法摆脱老妪,眼睁睁看着她“玉石俱焚”。
“砰”一声爆响,云端之上爆开一朵绚丽的烟花,缤纷璀璨,那是魂力溃散之后形成的光晕,美则美矣,却需要用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来催发。
震动的余波很大,杜小草落地之后差一点没站稳,被黑岬和洛风一左一右扶着,菡仙子就没这么好运气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疼得蹙眉。
姬岳还奚落她:“小丫头,以后对本公子客气一点,说不定哪一天,你师尊为了拉拢我父亲,就把你送到我床上,看看上头那朵烟花,就是被你师尊一送再送,都被玩腻了还没醒悟怎么回事的蠢女人,来报仇也报得这么憋屈无用,就这点心机能耐还妄想做第二个俞襄……活该!”
他语气轻佻,菡仙子也不是忍气吞声的女子,仙剑催动,直奔姬岳的面门,洛风在一旁稍微使了点手段襄助,就压得姬岳无可奈何,一个不小心,左颊上被割了一道口子,血流汹涌。
他气得嗷嗷大骂,他最看重自己的这张脸,不舍得留下丁点疤痕损伤。
洛风奚落他:“这么点小伤就失去理智,将来还想做妖祖?你跟这个菡仙子,半斤八两一路货色,凑成一对刚刚好。”
说罢御剑起飞,把姬岳的气急败坏甩在身后。
杜小草和黑岬随后跟上,这一场热闹看得十分过瘾,唯一遗憾的是那老妪,就这么魂飞魄散了。
洛风不以为然:“自己的选的路,跪着也得走完,她敢来报仇,就得做好身陨的结果,俞襄可不是那么好杀的,我担心指使她来大闹的人另有所图。”
他指了指天上的“烟花”,没有再说话。
杜小草思忖片刻才明白他的暗示,但她看不出这“烟花”中混杂了什么,会对俞襄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六爻城山雨欲来,邪妖还没抵达,城中已是诸般乱象。
杜小草想不明白,俞襄干嘛不想办法离开六爻城,遁往其它隐蔽处,躲过眼前的风波,事后再重新出来收拾残局。
洛风笑她:“俞襄想走容易,再想回来就难了,她今天离开六爻城,羽界便再无她的立足之地,只能去往无相界、云霞界甚至小鱼界那些地方,重头再来的滋味很难熬,她能在羽界有今天的场面,熬了一百万年,背后还有一个大妖部,满眼锦绣舍不得走,就真走了,在别处的日子也不见得强过这里。”
“起码安全嘛。”
洛风笑得大声:“帝姬说笑话吗?哪怕俞襄是妖祖,单枪匹马也不是无敌的,没有大势力支撑,没有人脉呼应,就好似一头麋鹿走在旷野里,想要围剿它的的豺狼虎豹不知凡几,走不了多远的。”
杜小草听得心惊,她心目中妖祖十分威风,原来也是如履薄冰。
城头上空,少了一架秋千,俞襄也闭关了。
月圆之夜,邪妖来闹了一回,姬岳、许攸、菡仙子和洛风联手击退。
洛风在这一战里大大出了场风头,压住了姬岳和许攸,惹得两人不悦。
有人撺掇“约战”,姬岳不予理睬,许攸干脆就踹了提议的同伴一脚,让有多远滚多远。
菡仙子坐在蜃楼院中,惟妙惟肖地转述给众人听:“我还以为这两位多么的桀骜倨傲,原来也是看人下菜碟,遇到软柿子就往死里捏,遇到硬茬子就绕道认怂!”
杜小草轻笑:“这是人之常情嘛,洛风不但道行高深,家世也好,他们两个不敢招惹。”
“所以啊,好出身很重要,我师尊闭关前就哭诉,说她之所以落得千夫所指,就是因为她出身太低,起点就低,登顶的过程中让人抓住了太多把柄……”
“那你是怎么回应她的?”
菡仙子摇头。
她不晓得该怎么回应,干脆就闭口不言。
黑岬提醒她:“下次你师父再说这样的话,你就告诉她,既然是因为出身低微被世人挑剔鄙夷,就咬牙一直往上走,高到云端之上,让嫉妒她、诋毁她的人望尘莫及,纵然还有几只不识趣的苍蝇,随手拍死便是,从此耳根就清净了。”
菡仙子蹙眉,总觉得那话哪儿不对劲。
黑岬笑得意味深长:“你跟着俞襄这样的师尊,就得学会体悟她的难处,安慰的恰到好处,对你师父来说,我这个办法就是最好的办法,甚至是唯一的办法,一条道走到黑嘛。”
他边说边打量菡仙子:“不知菡仙子以为,你算是出身高呢,还是低呢?”
“当然是低!
若她像姬岳那般有个妖祖野爹,或者像许攸那样背后靠着好几个大妖部,她就不必拜俞襄这样声名狼藉饱受排挤的妖祖为师尊,继而被打上俞襄的烙印,俞襄的那些骂名,将来必定要转移到她身上很多。
若是俞襄真心实意收徒也就罢了,有所得必有所失嘛,偏她还另有所图。
这才多长时间,就算计了她好几次!
菡仙子暗恨自己大意,只知道提防姬岳这种色胚,忘了提防俞襄这种老妖婆,都是吃人不吐骨头!
黑岬看着她脸色几变的模样,似笑非笑地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菡仙子觉得尴尬,站起来要告辞。
黑岬在她离去的瞬间开口提醒:“你师尊不是坐以待毙的人,她一定会想出破局的办法,那办法对她是利是弊不好说,对你百分百是弊,你想小心被她裹挟了。”
菡仙子听得一顿,转头看着黑岬:“怎么个裹挟法?”
“她做出了超乎寻常的选择,顺带捎上了你这个徒弟,到了人家的地盘上,你这徒弟是相从呢,还是忤逆呢?如果相从,就声名狼藉,如果忤逆,就神魂俱灭,都讨不到好。”
“我只是她的记名弟子,现在就自请除名。”
“除名容易,难的是你接下来怎么应对俞襄的报复,还有姬岳、许攸那伙人,别忘了你当初为何拜师,原因之一就是为了躲开姬岳的骚扰。”
“……”
菡仙子失魂落魄的离开,没有返回城主府,住进了竹楼,摊在床上发呆。
杜小草则追着黑岬询问,俞襄会做什么“出乎意料”的选择?
黑岬笑而不语。
被追问的急了,敷衍她:“既然是‘出乎意料’,就不会那么容易猜到,总之必定骇人听闻。”
小饕餮嘿笑:“别卖弄呢,不就是投奔邪妖嘛,多简单的一点事!”
杜小草如五雷轰顶,她做不到小饕餮的没心没肺,“投奔邪妖”可不止是字面上这点意思,背后是一整座六爻城、东疆,甚至是一整个羽界!
她催促洛风:“赶紧给你祖父传讯,让帝都那边小心戒备!”
“戒备不了,谁提出这个可能,谁就要收拾这个可能之下的烂摊子,谁就会被迫前来六爻城,直面凶悍的邪妖,然后俞襄这边,她要叛逃这件事并没有真的发生,她一准会反咬,说人家污蔑她,被她记恨敌视。”
平白无故树了一个强敌,往死里得罪了一个小人兼女人,还要身陷险境,被人围观看热闹,何苦来哉?
更何况,洛风的祖父和父亲都不是羽界的妖,在羽界是客居,不便掺和这些土著妖祖之间的事。
黑岬能猜到的事,那些妖祖又不是傻子,多少也都能察觉到端倪,闭口不言就是他们的选择。
杜小草不以为然,洛风便堵她:“云澜妖祖名列《百妖谱》,你是少族长,人又在东疆,可以用你自己的名义,给帝都那些妖祖传信,揭发俞襄图谋不轨,如何?”
杜小草秒怂。
洛风笑得得意:“怎么样,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谁都是首鼠两端,你怕牵连到云澜妖祖,不想你祖父卷入这种事情里来,其它人也各有各的为难之处。”
“可是六爻城——”
“一座城而已,丢了就丢了,之前罗浮、万叶两座大城,陷落得也没什么动静。”
杜小草气恼:“你不是羽界的妖,就站着说话不腰疼,东疆这边一座城接一座城的陷落,如何了得?”
“如何了不得?你会这么愤懑,不过是因为云澜祖地就在东疆,一再陷落城池,很快就会让战火烧到自家门口,其它妖部没这种担心,还想着有你祖父这个新晋妖祖顶着,东疆可以安然无恙很多年呢。”
杜小草气得原地呆怔,原来如此!原来是打这个如意算盘!
洛风还往她伤口上撒盐:“云澜那么大一个妖部,想要举族搬迁没那么容易,且一旦搬迁,就落了别人口实,说你祖父独善其身,胆小怕事。”
黑岬打断他:“那也无妨,搬迁是一定要搬迁的,不一定非得在羽界搬,直接搬到其它位面安家,一劳永逸,恕我直言,羽界撑不了多久,沦陷是早晚的事,与其折腾来折腾去的到处搬,不如一次搬完。”
他说完盯着洛风:“如果我没猜错,你祖父和你爷爷,已经物色好了下一个安家地了吧?说不定都已经动手搬了,没必要藏着掖着,你们本来就不是羽界的土著妖,没义务陪着羽界共沉沦,哪儿安逸安全,你们就去哪儿,天经地义。”
洛风苦笑:“你觉得天经地义,别人就觉得这是忘恩负义,觉得我祖父和父亲既然在羽界住了这么久,沾了那么多光,就该为羽界出生入死,搭上全家的性命也不能遁走。”
“他们怎么想是他们的事,不必理会,等形势崩坏,这些所谓的妖祖会逃得比谁都快,也就没立场指责你们洛氏。”
两人一句接着一句,说得杜小草面色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