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这边,因为老叟的气定神闲安心了许多,趁着休息盘整的空隙,坐在角落的石头上,拿出老妪送给她的那根白发仔细地看,还问黑岬:
“姜嬷嬷和……”她语气凝滞了一瞬,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城头上空盘坐的老叟,自作主张替他起了个绰号,“老人家”。
“姜嬷嬷和老人家一起来到六爻城坐镇,道行应该是差不多的,怎么姜嬷嬷就那么轻易的丧了命?”
“未必真的丧命,也许是有什么后手呢。”黑岬笑容诡谲,让杜小草好好珍藏姜嬷嬷的白发,“老前辈们的言行,往往都有深意。”
“故弄玄虚,戏弄我们这些小辈,无聊!”
杜小草不满,想要再抱怨几句,城下又出了变故,白袍妖王的弟子再次邀战。
楚玉是个徒有其表的花瓶美人,道行不值一提,在这种拼真本事的场合,不是一合之敌,一照面就被割了脑袋。
她的魂魄被揉搓成灯芯,火焰越来越旺,魂力却越来越弱,连唾骂许攸和俞襄的气力都没了,眼看着就要魂飞魄散。
俞襄无奈,以法力传音城头,询问谁肯代表六爻城出战迎敌。
“只要肯下去迎战,就算是我的记名弟子——”
菡仙子忽然大笑,笑声讽刺又尖刻,气得俞襄面色铁青。
她喊了好几遍,无人应答。
下方的妖王弟子笑得打滚,约战还没开始,他就先赢了气势。
“老人家”出手了,朝大笑捧腹的妖王弟子扔过去一颗头颅,头颅起先非得很慢,慢到足够所有人看清楚头颅的面容。
白袍妖王看清楚的一瞬间,霍然站起,目光如刀子般锋锐,怒视云端上坐着的老叟:“老东西!原来是你!”
咬牙切齿的罹骂,全然没了之前的云淡风轻和优雅从容。
杜小草本来不晓得头颅的主人是谁,邪妖弟子脱口而出的一声“大师兄”给她解了惑。
云端老叟还奚落对面的师徒:“这人不是我老人家杀了的,是我们羽界的一个小辈,一剑劈了他,可惜那小辈闭关,不能虽我前来六爻城。”
“贼老头!你说出那狗贼的名字,我日后把他剁成肉泥!”
“不必,等我那小辈出关了,若你还活着,他会再出一剑,劈了你的蛤蟆头。”
妖王弟子气得团团转,缓缓飞来的头颅却骤然加速,如利剑一般直奔他撞来!
妖王弟子担心有诈,挥动手中的仙剑,不由分说把头颅震碎成肉泥,兀自还不放心,又扔出一朵幽火,把肉泥焚烧成灰烬。
这般做法,虽然万无一失,却显得丧心病狂。
云端老叟啧啧奚落他:“好没师门道义的小鬼,那可是你的师兄,对着他的骨殖这么没礼貌,也是哟,死挺了的大师兄,除了丢人败兴,哪还有脸充师兄,你千万要一直赢下去,否则也是这般灰飞烟灭的下场。”
妖王弟子被他数落得脸色铁青。
“攻心”这种事,向来都是邪妖对羽界的妖做的,现在反噬到他们头上。
妖王师徒对城头蔫坏的“臭老头儿”警戒心十足,他们一再耗着,目的就是想试探出老叟的手段,果然难缠。
妖王弟子情绪崩坏,挥剑指着城头:“废话少说,扔出我大师兄的脑袋也没用,派谁下来送死,麻溜的别磨叽!”
“吼妖部黑岬,出战!”
俞襄一锤定音,精准锁定了出战的人选,出人意料但也在不算离谱,黑岬在城中有一些名声,出身的吼妖部名列《百妖谱》,而且一直跟杜小草和秦紫胤走得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道行不会太低。
尤其是刚才,云端老叟亲赐他锦衣,佐证了他是个厉害的年轻后辈。
黑岬被点名,没懊丧胆怯,也没兴致勃勃,不温不火地站出来,没有急着下去迎战,先跟俞襄讲条件:
“抱歉,出战可以,但我不想拜你为师,给的好处换一个,不要虚头巴脑,要实实在在的好处。”
俞襄气怒,做她的记名弟子,不算实实在在的好处?她可是妖祖,妖祖的弟子,多少人求之不得。
她忍住怒气,问黑岬想要什么?
“一把蛟剑,一把就好,不多要。”
俞襄怒不可遏:“做梦!你这条命也配一把蛟剑来换?!”
这话说得不好听,黑岬也黑了脸:“原来在城主大人眼里,我下去迎战就是送死,那还承诺什么“收为弟子”?一具尸体,不,连尸体都没有,魂魄都被点灯的倒霉蛋,不需要恶心巴拉的师尊,既然城主大人认定我出战必死无疑,答应我的条件也无妨啊,死人不能回来跟你要东西,要是我没死,你出一把蛟剑,公平交换。”
俞襄被噎得无言以对,周围的议论嗡嗡声越来越大,她一时下不来台,恨恨答应了:“行!你若得胜归来,我送你一柄蛟剑!”
“一言为定!”黑岬朝云端上端坐的老叟挥手:“恳请老前辈帮忙做个见证,免得城主大人小气舍不得!真抵赖了,凭我一个小辈讨不来公道。”
“小子放心,我老人家替你做主,放心的去吧。”
“……”
万众瞩目中,黑岬一跃而下。
他没有穿日常穿惯了的黑袍,换上了“老人家”刚赐给他的“锦衣”,白湛湛一片,愈发衬得他面颊色浓。
论颜值,黑岬不算出彩,但这具皮囊也不是他的,本人长什么模样,杜小草没有问过他。
妖王弟子哪里把这么一个无名小卒放在眼中?打定主意秒杀了他立威。
黑岬刚也离开城头,就算开战了,一根根漆黑细小的“飞剑”直奔他的致命处。
杜小草五感六识敏锐,发现这“飞剑”其实是妖王弟子喷出的毒液,沾染上了后果难料。
她想大声提醒黑岬,还没喊出声,黑岬已经开始反击,周身像是有雷霆密布,震开了呼啸而来的毒液,还大声奚落妖王弟子:
“好没家教的东西!长辈没教过你,大庭广众不能拉屎撒尿?到处乱喷是要被打屁股的!”
妖王弟子冷笑:“羽界小妖,胡搅蛮缠也没用,两军对垒,各处所长,用什么招数不重要,重要的是能赢!”
“很好,报上你的姓名,我手下不杀无名之辈。”
“你不配知道,受死吧!”
妖王弟子倨傲无礼,以为黑岬稀松无用,急吼吼想要打死他泄愤,可惜低估了对手,来来回回恶战了一盏茶时间,半点便宜没占到。
他疑惑地打量黑岬:“吼妖部那种破落户,有你这么厉害的小辈?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你孤陋寡闻,反来问我?吼妖部是破落了没错,但我在妖部之中,是很不起眼的小辈,比我厉害的比比皆是,否则怎么轮到我来六爻城,轮到我来战你?”
这话打脸,妖王弟子气怒又无可奈何,只能加紧手上的攻势。
打成这般,已经让心高气傲的他觉得丢人,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了黑岬,手上的动作却没有紊乱,吐出一团雪白的线团,千丝万缕熠熠生辉。
黑岬微微后退,认出这些线团与俞襄的蛟剑异曲同工,都是犀利至极的大杀器。
这不是寻常的线团,这是本命飞剑!
一条条,一道道,纵横交错,把黑岬牢牢拘押起来。
妖王弟子哈哈笑的得意,没有急着把黑岬搅成肉泥,奚落他道:“你完了!即便俞襄那样的妖祖落到我的剑笼里,也得被剐成一地碎肉,你一头吼狗,连碎肉都剩不下多少,啧啧!”
城头之上,杜小草看得心惊肉跳,大声呼唤黑岬,许多年轻人也跟着大喊,包括菡仙子也在喊。
俞襄长吁一口气,妥了,这嘴上没把门还不知尊卑的家伙,就要死在城下了,这点本事还敢惦记她的蛟剑,不知所谓!
妖王弟子为了报之前的仇怨,没有立刻绞杀黑岬,操纵一根根锋锐的丝剑,要把黑岬活剐了,连同魂魄一起剐!
杜小草吓得不轻,立刻去摸秦紫胤的箬衣剑,希望这剑能冲下去援手,否则凭她和秦紫胤,都难是对手。
秦紫胤按住她的肩,给她看自己掌心的符咒,“黑岬离开前画下的,说符咒没有熄灭,他就没事,稍安勿躁。”
杜小草仔细看了看,没看出名堂,心暂且安定,眼珠依旧黏在下方的战场上。
城头上一时寂静,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困在剑笼中的“黑岬”,目睹他的身躯一次次被剑芒隔得支离破碎,满地血腥。
城头云端中盘腿端坐的老叟,眼观鼻鼻观心,视若不见。
被活剐的黑岬,惨叫声很大,很响,很夸张,杜小草凭着这夸张虚浮的叫声,相信了秦紫胤的话,下面受苦的那个“黑岬”,绝对不是她认识的那个黑岬。
妖王弟子懵然不知,洋洋得意,冲着城头观战的俞襄招招手:
“这家伙完蛋了,你赶紧再认一个弟子,丢出来让我杀一杀。”
语气嚣张,唬得城头一众俊彦倒退躲藏,生怕被俞襄盯上。
姬岳、许攸的心齐齐提到嗓子眼,生怕下一个被推出去的倒霉蛋就是自己,平时他们明争暗斗争夺声望,眼下也的确是个唰声望的好机会,可惜本事不济,只能躲着。
其实约战一开始,就该他们两人出战,一再被菡仙子、金乌太子、秦紫胤、楚玉、黑岬耽搁了,这五位之中,菡仙子是俞襄明面上的弟子,怼上妖王弟子,避无可避。
金乌太子出战,和秦紫胤是替代云澜帝姬出战,就有说道了。
撇开秦紫胤,俞襄哪来的胆子点名云澜帝姬?
云澜妖部大名鼎鼎,云澜老祖八成已经破镜成为妖祖,半分情面都不给?不怕事后云澜老祖发疯?
还有金乌太子,就那么惨死在城下,他那祖父若是真失踪就罢了,若是破镜归来,俞襄能讨到好处?
帝姬和太子,俞襄都敢招惹,姬岳和许攸,又算那个牌面上的?
姬岳明面上的身份,只是一个小妖部的少家主,许攸的靠山还不如姬岳!
想透这一点,两人的脸色惨白,像是被关在铁笼子的公鸡,唯恐下一刻就被拎出去拧断脖子。
偏偏菡仙子还落井下石,当众提议:“姬公子盛名在外,下一场非他莫属。”
公报私仇!
姬岳恨得心尖滴血,嘴上却无法推脱,一双眼睛滴溜溜转悠,琢磨对策。
城头之下,大家原本唏嘘慨叹不忍再看,忽然出了异变,只见黑岬被剐落在地的血肉,无声蠕动拼凑,最终拼成一柄赤红的匕首,倏然飞蹿到妖王弟子身后。
城头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