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垛墙上,云端老叟忽然睁开眼,看着脚边一块不起眼的石头,正一名一灭闪烁游走。
这石头是俞襄叛逃之前,偷偷扔到他这边的,心声传递说有大用,还说她不是真的要投奔邪妖,是想“里应外合”,给邪妖致命一击。
邋遢老头手里,也有一块同样的石头。
当时他嗤之以鼻,断定是俞襄布下的**阵,现在石头真的有了动静,云端老叟喜出望外,“真能让邪妖吃个大亏,我挨了一剑也没什么!”
邋遢老头戳破他的美梦:“一定是邪妖出尔反尔了,惹怒了俞襄,她觉得不划算,要反水回头。”
杜小草不敢置信,这样也行?
洛风气得摇头:“服气了!这个女人能成为妖祖,真不是侥幸,这心机和脸皮天下无敌!”
说话间,邪妖大军方向已经起了浓雾,雾气黏稠,隐约还有嘶嘶之声,听得人心悸。
城头上空的防护阵泛起,生怕这雾气弥漫到六爻城,白袍妖王也被惊动了,搞不清怎么回事,下意识以为是六爻城发动进攻。
不大一会儿,浓雾已经浓得伸手不见五指,面对面也看不清人影,呼吸也变得艰难起来。
云端老叟亢奋得手舞足蹈,使出浑身解数呼应这浓雾,邋遢老头提醒他:“小心俞襄诓了你——”
“一条老命罢了,我舍得,万一成了,邪妖大军全部覆灭,最多逃出去几头残兵败将!”
杜小草站在黑岬身后,搞不清怎么回事,形势险急也顾不得多问,猜测这些浓雾是邪妖的克星。
果然,对面想起了白袍妖王的怒喝声,大骂俞襄“反复无常”,俞襄沉默,专心屠戮邪妖,她催动的浓雾所过之处,一片嘶嘶声,乍一听像是毒蛇吐信,实则是血肉消融的动静,无数具枯骨轰然倒地。
一转眼的功夫,邪妖大军就死伤过半,剩下的那些拼命往远处逃窜,一旦身体某个部位沾染上浓雾,就只能斩断保命。
俞襄施展出这样的神通,对她本身的消耗极大,却也是值得的,狠出了一口恶气,还可以挟大功回返六爻城,摆脱“叛徒”的恶名。
浓雾持续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淡去时,地面上、山坡上的枯骨堆积如山,白袍妖王消失不见。
俞襄冲城头上兴奋的俊彦们挥手,让他们赶紧下来,收拾战利品,这么多猝然死去的邪妖,身上的法宝、兵器、符咒和芥袋甚至衣衫,堆叠起来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俊彦们哗然躁动,一窝蜂冲下城头。
姬岳没能跟随白袍妖王遁走,被俞襄用秘法锁定了,早在他人还在六爻城时,俞襄就在他身上动了手脚,临时催动,让他成了瓮中之鳖。
俞襄有一张大胜洗白,姬岳没有,纯粹的叛徒,被俞襄拎到城头,扔死狗一般挂在垛墙上示众,一众仙子围观唾弃,颜面丧尽。
俞襄自己,走到白袍老者面前,恭恭敬敬拱手行礼,又跟云端老叟致谢:“今日能得手,全靠前辈襄助,前辈于六爻城,功莫大焉。”
云端老叟大笑:“城主大人辛苦了,好好歇息。”
邪妖吃了这么大的亏,想要重整旗鼓,起码得半年之后,甚至一蹶不振,三五年内都不敢来犯。
城头气氛热烈,俞襄用了短短一天时间,从城主、妖祖沦落成叛徒,又从叛徒恢复城主身份,声誉高涨,人人吹捧。
杜小草没有被欢呼声裹挟,一直在留意邋遢老头的脸色,发现他在浓雾弥漫的时候,几次试图出手,被云端老叟死死拦住。
凭云端老叟的道行,万万不是邋遢老头的对手,然而他就压制住了邋遢老头,不让他出手襄助邪妖脱困。
杜小草对邋遢老头的立场十分迷惑,他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
黑岬看得透彻,说邋遢老头是来做和事佬的,想要说服血妖与羽族共存与这方天地,血妖本就是这方天地的主人,而羽族也应在这里繁衍生息了无数万年,与其厮杀争斗,不如合作共存。
“那位前辈心肠是好的,可惜人心难测,仇恨难忘,还有各路人马煽风点火,想要从中取利,凭前辈一己之力,很难摆平这些难题,一个不慎,前辈自己都要吃大亏。”
杜小草深以为然,就在刚才,云端老叟身为缚地灵,就与刚捅了他一剑的俞襄不计前嫌,联手诛杀邪妖。
云端老叟不晓得那一剑是真狠心还是做戏嘛?他知道,但不介意。
身为六爻城的缚地灵,他有自己的执着。
俞襄使了这么个大招,消耗颇多,要闭关许久才能恢复精气神,临行把菡仙子招过去,让她在自己闭关的秘地守着,防止有邪妖来侵袭。
菡仙子犹豫半响,怏怏去了,俞襄就算不是她的师尊了,依旧是城主,为了重创邪妖大军而伤了元气,她理当看护。
洛风目送她的背影,摇摇头没说什么,换了他是菡仙子,此时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否则会沦为第二个姬岳。
云端老叟神清气爽,隔空奚落邪妖:“一群没教养的野妖,不守规矩,不懂拉拢人心,就算这边的妖祖一时犯蠢,事后也会后悔,”他指了指吊在垛墙上示众的姬岳,“这小子的老爹,八成也没好结果。”
邋遢老头猛灌一口酒,血妖被驱逐,无数万年挤在狭仄的空间废墟里,只求活命,只求凶悍,道理不值钱,越来越不放在心上,但道理又很值钱,讲得不好,不公道,一个俞襄就歼灭了一支大军。
赔大了。
云端老叟瞟了邋遢老头一眼,耐心地讲道理:“前辈有心挽天倾,但形势不由人,有些事就不必执着了,说到底,这是羽族和血妖之间的恩怨,外人站出来,不管是真心实意还是要捞好处,都讨人嫌,何必呢,两不相帮,坐看云起——”
“人各有志,你才活了多少年,就叨叨一堆道理来教育我老头子?”邋遢老头不满,“我老给你说和,自有我的一番道理,你们如今不服气,是因为底牌还没有掀开,一旦掀开,大势就不可阻挡。”
“……”
洛风再次插嘴:“前辈,你若能让羽族重返他们的祖地,把羽界归还给血妖——”
“办不到!”邋遢老头一口打断他,“你以为我没想过,关键是羽族祖地的那些老家伙太难缠,一个个油盐不进!”
邋遢老头又指了指杜小草:“这些后来出生的小鸟儿,早就不认先祖们的祖地了,都是在羽界这里出生长大,去了先祖们的祖地,时过境迁,早就回不到从前了。”
杜小草点头附和:“不错,我不晓得羽族先祖的祖地在哪儿,也不想去那里,就想呆在这里,其它大妖部子弟的想法也差不多,看看他们决定要走,还要先把妖部淬炼成小洞天就知道了。”
大家都以妖部为家,妖部在哪儿,家就在哪儿。
众人各抒己见,都觉得自己的道理最大,入夜之后围着篝火,一边烤肉,一边闲聊,聊六爻城接下来如何。
邋遢老头语出惊人:“六爻城完了。”
云端老叟呵呵:“前辈醉了。”
邋遢老头醉眼扫过在场的几个小辈,让他们发表看法,是站他,还是站云端老叟。
洛风站邋遢老头,秦紫胤不吱声,黑岬叹气,杜小草疑惑:
“刚歼灭一支邪妖大军,怎么就完了?”
“歼灭一支大军,听起来很解恨,被歼灭的那一方就苦了,苦大仇深,一定要来报仇,怂恿他们出战的那些老鬼,怕他们士气崩溃,肯定要出手襄助,凭眼前这点人手,沦陷是迟早的事。”
洛风点头:“深仇大恨在前,一旦城破,必然屠戮,所有没逃掉的妖部子弟,连同满城百姓,都要罹难。”
杜小草看向云端老叟:“前辈是缚地灵,能不能带着这座城池遁入虚空?”
话一出口,杜小草就明白冒失了,虚空中隐匿着捞鱼人,落入他们手中,不见得比落入邪妖手中轻松。
邋遢老头还揶揄杜小草:“小丫头,六爻城之后一马平川,直达你们云澜祖地,你想让自己的家成为战墟?”
杜小草避重就轻:“中间还隔着好几座雄关呢,想要直抵云澜祖地,没那么容易,而且我祖父已经破镜,实在不行带着族人遁走,长着翅膀的鸟儿,飞到哪儿都能吃到冲,何必死守着一座妖部,据我所知,云澜现在住的地方,并非先祖初次选定的位置,先祖可以择地安居,后辈自然也可以。”
“你没想过打一场?”
“不想,我舍不得死,舍不得祖父和族人死。”杜小草说得理直气壮,惹来洛风侧目。
云澜祖地,拥有千百座亭台殿阁,玉宇琼楼,族人们安居其中,灵气缥缈,岁月静好。
城头之上,沉浸在大胜狂喜中的妖部俊彦和仙子们盘腿围坐,许多人都换上了新衣裳,婀娜多姿,妆容精致,笑容晏晏。
城头下方,溪瀑不再澄澈,从碧绿变得殷红。
这样的地方,不该有唱着渔歌的浣衣女,不该有划着乌篷船的采莲女,更不该有垂钓的渔翁、玩耍的稚童。
然而,他们全都一一出现了,歌声和笑声很快碾压住城头的说笑声,引来众人的围观。
一刹那间,无数仙剑飞上半空,齐齐指着城下的溪瀑,虽然这些古怪的家伙不像是邪妖,却出现在邪妖曾经出现过的地方,来意成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