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肆中若只有菡仙子一人，醉汉能得逞，加上一个俞襄，他死定了。
正面交锋的话，醉汉或许还能抵挡几招，趴在菡仙子身上忘乎所以的时刻，俞襄抡起拐杖，对准他的后脑勺用力一击，脑浆迸裂当场暴毙。
夜深人静，荒僻小巷，处理掉一具尸首轻而易举。
天亮之后，书肆照常开门迎客，窗下的长塌清扫的干干净净，连一丝血腥气都没留下。
俞襄依旧坐在阁楼上，叮嘱菡仙子去请个泥瓦匠修葺灶台和屋顶，“以后自己做饭吃吧，做小本买卖的人家，总让酒楼送饭菜不像话。”
菡仙子讪讪缩手，她的厨艺十分不佳，做出来的饭食难以下咽。
俞襄明白她的心思，“别担心，为师我会做饭，手艺还不错，不比酒楼里的膳食差什么。”
菡仙子微微惊讶，她认识的俞襄，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妖祖，没想到还会下厨做饭。
“为师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因为灾荒流落在外，跟着长辈开了一家食肆，遇到贵人提携，才走上了修仙道路，你出身妖部，虽然是小妖部，一样能把你养得娇贵，为师没有那么好的命，一路苦过来的——”
俞襄语气平和，丝毫没有自怨自艾的意味，菡仙子却有些感触，安慰她：“师尊一时受挫而已，大风大浪难免伤身，咱们如今开着书肆过日子也挺好，只是徒儿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来六爻城？”
就不怕被认出来嘛？
易容术再高妙，毕竟是假的，假的真不了，一旦被坐实身份，能不能杀出去？
俞襄明白她的忌惮，指了指旁边的灯台：“灯下黑听说过没有？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任谁都很难想到，我们师徒会掉头蛰伏六爻城，咱们一路逃奔，见过那么多的通缉玉令悬挂城头，唯独六爻城，像是忘了咱们师徒一样，宋稚那小儿还是太嫩了，活该被咱们钻了空子。”
俞襄面露得意，指了指俞襄脸上的伪装：“你这张易容符，是上古传下来的，虽然是残符，等闲之辈万万识破不了，至于师尊我，毕竟是妖族，便是再来一位妖祖站在眼前，也能瞒得住。”
她说得好有道理，菡仙子依然蹙眉担忧，指了指不远处的蜃楼：“来六爻城就罢了，干嘛非得住在蜃楼旁边，那些人……还有那位竹上前辈，道行深不可测，万一撞上了——”
“已经撞上了!”
“……”
俞襄轻飘飘一句，惊得菡仙子汗毛倒竖，不敢置信地瞪大了杏眼：“他已经发现我们了？！”
“发现了又如何，他不会揭穿我们的，有一句俗话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越是道行高深的人，越是有天大的人情债，他接下来的麻烦还多着呢，顾不上咱们，非要多管闲事，我就先让他摊上闲事！”
“……”
有了这番话在前，一整天菡仙子都心神不属，好在书肆的生意已经走上正轨，又都是明码标价的，谁看上了哪一本，扔下银钱就拿走，概不还价，少了嘴皮子功夫，倒也不费事。
俞襄从阁楼走入书肆后院，开始张罗饭食，手艺果然精湛，食物的香气传到书肆里，继而整条街巷都闻得到饭菜香味，有看书入迷的主顾就嚷嚷要“蹭吃”。
菡仙子没答应，师尊堂堂妖祖，纡尊降贵在这小巷中就够委屈，还要沦为厨娘不成？
俞襄却很好说话，额外多做了满满一提篮的饭菜，拎到书肆中供那些主顾免费取用，惹来众人夸赞。
菡仙子不服气，跟着俞襄入了后院，还没开口表达反对意见，反被俞襄数落一番，说一间店铺兴隆与否，首在人气，人气哪儿来，不外乎花钱买个舒心，书肆的仙术物美价廉，却也不是独此一家，想要长久保持昌隆，就要在小事上下功夫，炊烟膳食、茶水西瓜，乃至院中的花木葱茏，被褥曝晒，屋檐上悬挂的干菜和咸肉，最好还有几声鸡鸣犬吠，才会让买书人安心。
“光靠拨拉算盘珠子，是做不好买卖的，咱们虽然不图财运，却图人气儿，书肆的人气越旺，咱们藏着越安全。”
菡仙子说不过师尊，只好从命，抽空去附近的肉脯买了五花肉和腌渍，顺手还买了七八条大鱼，当街剖洗干净，回家一股脑全都腌上，挂在屋檐下曝晒。
说来也怪，打从这师徒俩回归六爻城，城头的战事就渐歇，十天半月也难见血光，城中渐渐恢复祥和，大街小巷的商铺重新开张，草头铺子也越来越多，在城头活下来的那些修士，多番鏖战，战利品终归是有一些，留在手中无用，竞相摆起来售卖，有贵的也有便宜的，摊主和摊主之间看对了眼，可以互相交换物件，省了中间的差价。
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很容易忽然丧命，也很容易一夜暴富，战墟的吸引人处，不外如是。
菡仙子租赁的书肆，一应设施齐全，唯独少了口井，菡仙子不乐意出门挑水，交代了一个卖灵泉的挑担汉子，每天帮她灌满院中的大缸。
夕阳余晖，晚霞笼罩，一片静好，小小书肆的生意进账，却搅得菡仙子烦躁，一笔笔碎屑的小账，原也无关紧要，紧要的是忽然闯进来买书的男女——黑岬和杜小草。
两人进门的一刹那，菡仙子就惊得支棱起来，手中的算盘忽然乱成麻，她不晓得两人是识破了她和俞襄的伪装，还是偶然进来看看。
惊愕、忐忑过后，菡仙子勉强说服自己安心，打从师尊把书肆开在这条巷子口，就注定会有偶遇到杜小草一心人的那天，一直遇不到，才是古怪。
凡事静心，以不变应万变，这是俞襄时常叮嘱她的话。
妖生漫长，看似逍遥，却少了砥砺磨练，心境跟不上，而心路最长远，漫漫无止境，老妖怪们闭关数百年数千年乃至数万年，比不上市井街巷某个坎坷老人一辈子的富贵穷愁，想要波澜不惊，就得时常入世，品尝人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