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抽丝剥茧的推断,让三眼牧童冷汗涔涔,刚要上前捉住白蟒女子,白蟒女子已经先一步动手,只一掌,就震碎了身前中年男子的天灵盖,连人带魂魄全部溃散,之后一个原地纵身,女子再次遁入地底。
邋遢老头和三眼牧童联手掐诀追踪,毫无发现。
邋遢老头只是觉得有趣,三眼牧童恼羞暴怒,揪着中年男子的麾下拷问:“说!你们究竟是谁?从哪儿来的?为何要暗算我和师尊?!”
那麾下惊恐万状,支支吾吾想要撇清,嘴角却忽然溢出血来,头一歪毙命。
紧随其后,一连串让人惊悚的断骨喀嚓声,偌大一座府邸里数十供奉、扈从和众多侍婢全都身不由己地扭动脖子,原地咽气。
线索就此中断。
一阵令人窒息的死寂过后,虚空中遥遥传来葛天道祖的说话声:“竹上道兄,这个人情……我记下了。”
邋遢老头灌了一口浊酒,冷笑诘问:“人情记下了,你这弟子呢?”
“罚他闭关万年,修身养性,何日突破飞仙瓶颈,何日重出世间。”
“……”
三言两语间,敲定了一桩协议,这不是杜小草、黑岬、洛风乃至木祖能掺和的,识趣的保持缄默。
不正经师兄,三眼牧童被羁押万年,万年之内不得逍遥,也算是个正式惩罚了,不然能如何,葛天是不会舍得宰了爱徒的。
在他们师徒看来,这点风月小事,不足挂齿,主要是丢人现眼被暗算,很气。
这也是杜小草在久别之后,再次“遇见”这对师徒,她的五感六识果然敏锐,直觉这对师徒“不正经”,果然如此,眼前的事实,再一次佐证她的直觉和猜测。
她没有上前寒暄,更没有愤懑诘问,默然打量他们处置这件事,全程出面交涉的人都是邋遢老头,在场所有人,唯有他可以凭道行与葛天道祖说上话。
一柱香时间过后,邋遢老头破碎虚空,带着众人返回六爻城。
蜃楼依旧,众人的心情却迥异,半响没有人说话,一向口舌伶俐的慕三都沉默了。
他被掳走的那段时日,正儿八经地喊了葛天道祖好几声“师尊”,这么一段香火情,到头来沦为笑柄。
慕三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问邋遢老头:“前辈,这些高人收徒这么随便的吗?”
“当然不是,起码葛天不是随随便便收徒弟的人,他是真心想要把你收在门下的,他的秉性你也看清了,说是道祖,其实跟魔头不差什么,你这样的小妖拜入他名下,辱没不了他什么。”
慕三冷笑:“但他这样的败类做我师尊,辱没了我!”
道祖又如何?他不稀罕!
蜃楼众人,看向邋遢老头的目光,前所未有变得狐疑起来,生怕眼前这位神秘老者,到头来也是藏头露尾坏事做尽的恶棍,凭他展现出的道行修为,整个蜃楼加起来都不是他一合之敌,整座六爻城顷刻间会覆灭。
邋遢老头察觉到了众人的警惕和戒备,苦笑着讲道理:“小家伙们,对错不是那么容易分辨的,是非也不是靠道理的,道行高深的那一小撮人,最爱讲利益,理之所在怙恶不悛,比他们守规矩、有底线的同辈,全都成了他们的垫脚石,他们就是靠着无耻脱颖而出,站到了高处,哪怕是市井之间,那些从燕雀蜕变成鸿鹄而又心性坚韧的豪杰,都会变得面目全非,忘了来时和归路,指望本就是败类和鼠辈的恶棍爬到云端俯瞰众生之后,会发善心?他们不变本加厉就是好的了。”
杜小草怒极:“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
“天道从未这么说过,说着话的是人,天道本是人道,人之道在损不足补有余。”邋遢老头语气冷冽,把道理掰开了讲给众人听:“一方道祖,媲美人间一国帝君,他们的喜怒牵扯着众多人的沉浮荣辱,他们略微有个闪失,一方格局就会随之巨变,凡事求稳,求享受,身边附庸的宵小又百般逢迎,初心很难保住。”
邋遢老头指了指洛风:“你只觉得葛天师徒可恶,但你们洛氏眼下做的事,与葛天师徒别无二致,明明受过羽界那么多好处,见到羽界被围攻算计,就宣布中立,袖手旁观,可羽界这么多年为何尊养你们洛氏?不就是期盼关键时刻你们站出来援手?好处吃到了,干活的时候翻脸,卑劣无情!”
洛风被骂得涨红了脸。
邋遢老头视若不见,手中的竹杖扬起,指向六爻城头:“这座城池能坚持到现在,真的是城中修士殊死搏杀?你们信吗?那位小宋城主,看似倾尽全力,真到了城破之时,他说不定会第一个倒戈——”
杜小草听得心中发慌,下意识反诘:“小宋城主不是那样的人!”
“哦?你跟宋稚很熟、很了解他?恕我老家伙直言,帝姬你看男人的眼光不咋样,别忘了你为何小小年纪就涅槃重生,根子就因为你看人的眼光太差劲,总是被欺骗,被欺骗一次是失误,两次的疏忽,三次是运气差,四次、五次很多次,就只能是因为愚蠢。”
杜小草的脸涨得比洛风更红,头一次领教了邋遢老头的犀利锋锐,刀刀见血入骨。
邋遢老头悠悠然灌了几口酒,目光斜睨向旁边的黑岬、和慕三。
黑岬垂下目光,慕三却气鼓鼓地不服气,昂然与之对视。
邋遢老头无视他的挑衅,目光落在他怀中的魔剑上,木祖缓缓浮现,凝视邋遢老头片刻:“前辈洞彻世事人心,昔年我便是这么想的,无论坎山宗那些混账和其它山头的恶棍们糊弄欺骗,一条道走到黑,磕磕绊绊的熬到了现在,那些信了、心软了、犯蠢了的同辈,全都成了枯骨,运气好还能转世投胎,运气不好魂魄都被抽出来点灯。”
木祖说罢哈哈大笑,笑声畅快得意。
邋遢老头陪着他笑了几声,再次问杜小草:“小帝姬,你当初年少无知离家远行,一路上毫无戒备之心,被盯上是迟早的事,追杀途中落入空间裂隙,去了那什么古驿城,看似是灾祸,其实是运气,要不是落入了七十二洲,你当时就死了,七十二洲灵气匮乏,生灵道行低微,凭你当时的本事,完全可以碾压所有人,但你却犯蠢,与花船上心怀叵测的女子交心,与市井屠狗辈为友,还爱上紫胤公子这样的世家纨绔,身边还养着一条恨意满满的火蟒,你最后落得那般下场,真是……活该啊。”
邋遢老头啧啧奚落杜小草,把她迎接雷隼伤及本源的糗事也翻出来,“遇到雷隼来袭,你最聪明的做法是跟他们联手,他们得到七十二洲,你得到重返羽界的机会,当时就能脱困,七十二洲本就是他们劳心费力圈禁起来的地盘,好比有人辛辛苦苦拓荒、围猎,终于可以收获猎物的时候,不相干的人跳出来说猎物多么多么的可怜,那猎人的付出算什么?”
杜小草被噎得难受,在邋遢老头讲述的道理里,她不但愚蠢,还滥好心,损人不利己。
“老虎吃豺狼,豺狼吃雉鸡,雉鸡吃虫豸,虫豸吃土,天经地义,你不让老虎吃山羊,说羊没做错什么,那虎也没错,就该饿死?七十二洲的生灵是死是活,与小帝姬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强出头?出头也就罢了,你还不自量力,损耗了本源,失去了超然七十二洲的本钱,折了羽翼的仙禽,就是落了坡的凤凰,连鸡都不如,你能侥幸涅槃重生,算是上天眷顾。”
邋遢老头看着气氛陷入凝滞的蜃楼亭阁,悠哉起身,还不忘最后告诫杜小草一句:“只有最蠢的驴子才会栽进同一个坑里,帝姬也吸取教训,别再犯昔年那样的错误。”
言毕消失不见。
足足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众人才能愕然难堪中回过神,对视几眼不晓得该说什么。
杜小草叹息:“竹上前辈的话虽然诛心,也不无道理,当年是我太蠢笨了,低估了人心险恶,忘了利之所在,任何道理都抵挡不了,落得那般下场是活该。”
慕三干笑:“帝姬别被那老头带偏了,虽然天道不公,好人照样要做好人,但行好事不问前程,只求问心无愧,若你当年真的像三眼牧童这般祸害七十二洲,真的跟雷隼沆瀣一气,最终会落得什么结果也不定,也许还不如现在这样,做人做事追从本心,你本心觉得没有错,旁人说什么都无所谓,他不是你,你没有像他说的那样做人做事,你才是今天的杜小草。”
杜小草被安慰的很舒心,她并不赞同邋遢老头的指责,一时又讲不出靠谱的道理,被呛得难受,慕三帮他豁开一个出口,让她长舒一口气。
木祖也道:“当年怼上坎山宗,不是没有机会跟他们媾和,尤其是我道行越来越高,战力越来越大的之后,很多势力明面上对我喊打喊杀,背地里千方百计地拉拢,承诺我只要投靠了他们,就帮我摆平一切,甚至有高人愿意出手,替我铲平了坎山宗,我都没有答应,因为我知道一旦答应了,替我做这件事的人,就会变成第二个坎山宗,我依旧要被他们欺负,跟无法面对曾经陪着我赴死的同伴,无法面对初心和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