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置妥了老友,仙舟也被收起,穿梭云海中那么巨大,眼前只有巴掌大,稳稳地躺在竹上掌心。
慕三悄悄嘀咕:“前辈,你就没想过趁人之危,趁着那好友陷入沉睡,把他淬炼成傀儡,再昧下仙舟……”
杜小草无语地看着慕三,这魔功才修炼多久,心性就这么糟了。
竹上认真思忖片刻,摇头:“小家伙,丧尽天良这种好品性,不是谁都能有的,所以看见小人作恶别羡慕,换了你,你未必能能把脸皮扔在地上,良心塞进狗肚子里,君子和小人,各有自己不能触及的领域,互相之间别鄙夷,也别嫉妒。”
洛风不以为然:“作恶只需要道行足够,势力足够,还需要心肠够硬?”
“是啊,当年我像你这般年纪的时候,也觉得自己什么都能豁出去,后来才发现自己不能。”
说笑间,众人落入一座城池,熙熙攘攘十分热闹,城墙和城池各处的墙壁上,都绘着各式各样的美人,赏心悦目色泽鲜明。
杜小草想不透这是何意,“他们是卖画,还是卖人?”
“都卖,人封禁在画中,把画买回去就等于把画中的人买了回去。”
杜小草瞬间想起自己昔年在火羽城,遇到崔明月那一世的弟弟,趁着她逛灯节的时候出黑手,盗取了她一缕魂魄入画的事,幸亏秦佑安发现及时,讨回了那张画,否则危矣,不死也得暴露涅槃转世的身份。
她把昔年的遭遇说给竹上听,竹上点点头,“差不多是一个路子,应该是从这边传到七十二洲的残篇,被那什么崔氏后人得到了,拿来害人,咱们既然到了这种地方,就好好逛一逛吧,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必拘泥。”
杜小草吃过一次亏,先入为主不喜这座魂画城,平白无故的,谁肯被拘禁在一副画中?多半是不得已,或是被抓,或是被掳卖,失了自由。
卖画的店家不以为然,说这里的话不是市井中的那种,一副就是一座小洞天,最不济也得是一处府邸,内中雕梁画栋,花木葱茏,田舍俨然,还有侍奉的丫鬟婆子,耕田捕猎的农夫,日子舒舒服服,处在其中的男女都无忧无虑,畅快得很呢。
“第一代进入画中的人或许还有些不适应,他们的儿孙辈早已习以为常,以画中天地为自己的故乡,真要把他们放出来,才是造孽呢。”
杜小草被噎得无言以对。
魂画城的主顾,有男有女,买画回去的目的不尽相同,杜小草就看到一位容貌妩媚服饰鲜亮的少妇,买了一张封禁山野农舍的魂画,看中了画中那个狩猎为生的山野农夫,虽是农夫,容貌俊逸,品性端方,勤快敞亮,在山村之中过得如鱼得水。
妇人进入其中,是以新婚少寡的身份,经画中媒人撮合嫁给了这猎户为妻,夫唱妇随,粗茶淡饭怡然自得。
杜小草目瞪口呆。
搁在现实中,妩媚少妇绝对不会跟山野猎户有半分牵扯,画中却做了一世的福气,举案齐眉缱绻情深。
“她为何——”
“因为现实中求不得,村妇与猎户这样的结合,是她再也奢望不得的生活,也许很多年前,她就是这般山村中的一个小村姑,若是没有遇到仙缘,也就跟画中人一般捱过一生,多年之后,还是念念不忘无法释怀,一副画了断了她的心结。”
竹上轻声低语地告知杜小草,魂画城中,沉溺男女欢爱的顾客固然很多,为了克制心魔心劫的修士也不少,前者买一副昂贵的魂画,就当是包了尘世中的一座名花馆,又或者是置办了一房没有隐患的外室。
“一画一世界,帝姬想一想,也许我们也是别人的画中人呢?”
“怎么可能,单是一个羽界就那么大,还有丹霞界、无相界……”
“对地上的蝼蚁来说,一个馒头就是难以逾越的大山,你觉得羽界大,是因为你自己太渺小,一个小院,一个小村,一个小城可以封禁在画中,羽界奈何一整条星河,当然也可以封禁起来,只要道行足够高,一切皆有可能。”
画中世界,真实的让人发噱,画中的人,世世代代各自繁衍,渐渐地都忘记了来处,只记得今宵。
也有那性格跳脱的,买了画就图个心头好,并不进入其中为非作歹,时不时还往画中抛洒金银珠宝。
杜小草一路走一路看,各种稀奇古怪皆有,最离谱的是几个乞丐模样的人,千方百计买下一张画,钱多的选择小城,钱少的选择小村,甚至一个小院,拿到画之后直接捏碎传送符,远离魂画城。
竹上指着他们的背影说:“他们都折损了根基道行,修行之路上再无前途,干脆就典卖了本命法宝和法器,连仙袍都一起卖掉,就为凑钱买下一副合心意的魂画,从此进入画中,再也不出世。”
“这样也好,与其在外面穷困潦倒,心态失衡,被从前的仇家奚落追杀,不如遁入画中安逸一生,只要他们把画藏匿在一个无人处,再被人发现时,他们的寿元早都耗尽,化为枯骨了。”
杜小草唏嘘同情,以为这样的结果也不错。
竹上问她:“那帝姬知不知道,在魂画之中的生灵,魂魄不能转世,他们选择这份安逸,是以失去轮回为代价的,有今生,无来世。”
杜小草懵了,倒是没想过这一场,果然天下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竹上前方引路,缓缓慢行,不知不觉偏离了人群,来到一处人烟稀疏处,摆出来售卖的魂画一望而知都品级不高,清一色封禁的小山村,杜小草略扫过一眼就往前走,都走过去了,忽然又倒退回摊位前,震惊地看着其中一副:焦溪图。
焦溪?!
是她曾经涅槃转世过的那个焦溪吗?
杜小草不敢肯定,凝神仔细看画中的山峦草木屋舍行人,确定肯定一定,就是她记忆中的焦溪。
七十二洲被攻破,白帝城陷落,大胤皇朝不复存在的事情,她是听说过的,连赵云澜那样的门阀贵女都沦落到花船上,其它那些人的处境也好不到哪儿去。
这样的巨变,越是庞然大物越是难以幸免,倒是山野百姓,草木之人,仍能像从前那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眼前这幅画,让杜小草明白,她想得太单纯了,沦陷后的七十二洲,庶民百姓也无法置身事外,东凫山峦连同焦溪村,都被人连根拔起,封禁在一张魂画中,那些她依然有些记忆的村民,城中了画中人。
当然对他们来说,是活在大胤治下,还是活在画中,日子都是一样熬过,并无太大不同,对亲眼目睹的杜小草来说,就是莫大的冲击。
她问摊主:“这一副《焦溪图》还不错,多少灵石?”
“十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