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果香,很快又被浓郁的药气压下,满满一大罐汤药,让杜小草拿不准雪妮是真病呢还是装病。
她颇通药理,主动帮忙煎药,用小竹勺轻轻翻动罐底的药材,明显不是治疗惊悸梦魇的药,而是治疗伤痛的药,府里有仆婢犯错挨打,都会买几副这样的药材熬煮服用。
所以,雪妮身上有伤?
杜小草蹙眉,靠近雪妮身后仔细嗅了嗅,捕捉到了一丝极淡极淡的血腥气味。
以她的五感六识,靠得这么近才能闻到,院子里的其它人,肯定是发现不了的。
她低低喊了雪妮一声:“你身上……怎么回事?”
雪妮急窘,忽然攥住杜小草的手腕,面色痛苦扭曲,仿佛遭受着什么酷刑一般,嘴上却说着轻松的家常:
“小草,回村告诉我爹娘别担心,就一点小病而已,吃几副药就好了,没想到你和白叔白婶都来看我……”
雪妮眼色连连,手上的力道也十足,杜小草被她攥得生疼,随手撩开她的衣袖,触目惊心的伤痕,不知道是用鞭子还是鸡毛掸子抽出来的。
杜小草忍住不安,装得若无其事地跟她聊天:
“你的病是小病,姚村正的腿伤可不轻,他想进城来找个好大夫治一治……”
“不要来!城里没什么好大夫,还乱得很,你让爹在村里静养就好!”
雪妮一口回绝,攥着杜小草的手背微微颤抖,正想再说什么,忽然噤声。
身后响起脚步声,玉扣爹端着汤药过来,催促侄女喝下。
杜小草随手接过,问他有没有蜜饯?
“雪妮怕苦,每次喝药都用蜜饯甜嘴。”
玉扣爹被支走,杜小草却不知道是把药泼到菜地里,还是让雪妮喝下去。
雪妮毫不纠结,没等玉扣爹拿来蜜饯,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看向杜小草的眼神却一言难尽。
杜小草悄悄冲她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已经明白她的处境,一定会救她出去。
迄今为止,玉扣爹最大的马脚,不是没认出杜小草,而是不认识白桃的爹娘。
杜小草介绍他们是自己贴身侍婢的父母,因为挂念女儿进城看望时,他毫无波动。
确定他有古怪,杜小草反而淡定了,没跟他聊村中琐事,说起去年在城南遇上的事。
“那个偷银袋的蟊贼,后来怎样了?”
“逃了。”
“不是已经上了镣铐么,还能逃?”
“他是巫疆的蛊师,精于幻化之术,还能操控神魂,神异得很,区区一个蹩脚官差,怎么可能擒得住他?”
语气骄矜,用蹩脚官差形容玉扣爹,恰恰证明他不是玉扣爹,而是那个蟊贼本贼。
能从秦佑安身上偷走银袋的蟊贼,肯定不是一般的蟊贼。
能把他从人群里抓出来的小姑娘,也不是一般的小姑娘。
可惜这位巫疆蛊师蒙在鼓里,并不知道是杜小草戳穿了他那天的伪装,也没记住这个一晃而过的小丫鬟。
杜小草神色不变,笑得问他玉扣的下落。
“想吃鱼买几条就好,亲自去捞……玉扣不会捞鱼的呀?”
“哈哈!小姑娘顽皮,扯谎出门去玩罢了,等吃午饭的时候,她就会回来了。”
彼此又闲聊几句家常,杜小草始终神色如常,悄悄打量玉扣爹,眼前的这个男人,皮囊是姚捕头的,内里早换了人,是邪祟附体,还是黑巫作祟,不得而知。
雪妮明显是被他胁迫了,昔日的小姐妹登门都不敢吐露实情,反而一再暗示她逃走。
是逃走,不是求援。
哪怕杜小草搬出姚村正腿“伤口难愈”的借口,她都不肯让爹爹进城求诊。
因为姚村正进了城,一定会住进这座小院,落入假玉扣爹手中。
杜小草琢磨不透假玉扣爹的修为和战力,从雪妮的反应看,应该深不可测。
但杜小草今日登门拜访,不是孤身一人,她带着两位供奉嬷嬷,还有精壮的车夫和随从。
人多势众,奋起一搏,大声向邻里呼救,向不远处仙塾里的夫子呼救,赢面很大的。
雪妮却畏惧到骨子里,连出了什么事都不敢说,只用眼神暗示小姐妹逃走。
杜小草一头闯进院子里,想离开没那么容易,也不甘心就这么离开。
她有妖鸟傍身,有两位供奉嬷嬷守护,巷口还守着一大群侍从,符箓法宝众多,这个假玉扣爹就算实力强横,想杀了她,困住她,都是白日做梦。
她有些替村正夫妻庆幸,得亏这一年多变故迭出,他们又太信任姚捕头这个兄弟,没有进城探望女儿,否则有来无回。
这种人命关天的大事,不知道便罢,既然已经知道,能帮是一定要帮的。
慢说受害者是她的小姐妹,就算是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也不会袖手不管。
怎么帮呢?
是虚与委蛇?还是武力震慑?
正蹙眉沉思,雪妮轻笑着推了推她:
“小草,你刚才不是说,中午要去翠华楼吃饭么,还约了朋友?马上就中午了,你也见过我了,没其他事的话,就去翠华楼吧,我偶有小疾,喝了药感觉好多了,你不必挂在心上。”
杜小草轻笑:“翠华楼敞开门做生意,有钱就能去,你这儿路远,我难得来一趟,你还撵我。”
她故作委屈,指了指身上的华服:
“我现在是裴府的二小姐了,世家千金,身份尊贵,出门一趟不容易,今日还是偷偷溜过来的,下次想再来看你,不知道要等多久,再等一年半载也说不定……”
雪妮焦躁:“你现在是千金小姐了,别因为我耽搁了要紧事,我从小就身体好,一点小病没事的,等我病好了,就去裴府看你。”
杜小草眸光微垂,发现雪妮的身体瑟瑟颤抖,仿佛在承受着什么难熬的酷刑。
这个假玉扣爹自称巫疆蛊师,肯定在雪妮身上养了什么恶毒蛊虫,不听话就会剧痛难忍。
她打定主意立刻救人,给两位供奉嬷嬷使了个眼色,一前一后挡在雪妮面前,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既然你是小病,又已经见好了,中午就跟我一起去翠华楼吧,还有姚叔,难得见一次面,一起去吃饭吧,我做东。”
她边说边拍了一张噬恶符在雪妮身上,一股赤烟和一股黑烟嗤嗤燃起。
蛊虫死了。
蛊师立刻被反噬,动作一下子僵在那里,如同被谁施了定身术,脸色也变得惨白。
两位供奉嬷嬷,柴妪和黎妪趁机冲到他身边,一根枯木藤般的法器刺穿了蛊师的手臂。
雪妮惊恐大喊:“那是我叔叔的身体,不要伤了要害!”
“哈哈哈哈!”
蛊师下巴扬起,张狂大笑,满脸络腮胡须一颤一颤,说不出的得意恣狂,大声讥诮杜小草:
“小丫头,我记起你是谁了,去年城南河堤边上,就是你坏了我的好事!也害了你的这个姚叔,我就是在那之后上了他的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