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赶在爹冲出来抽她之前,去耳房抱出一个巴掌高的竹木牌位。
今天是她奶奶杜阮氏的周年祭,按风俗子孙后辈要焚香祭祀,金氏一向跟婆婆不合,哪想得到这些?
等到杜青奎一脸怒气地冲进院子里,就看见长女跪在柴木案桌前,恭恭敬敬地摆上蒸米捞酱炖肉炒鸡子,点燃了引魂香,稳稳磕了三个头祭祖。
这个精壮寡言的山里汉子不识几个字,但也晓得牌位上写得是他亲娘“杜阮氏”的名讳,今天是老人过世一周年忌日,他忙着给儿子觉醒仙种,忘了这茬。
他看看粗糙的牌位,再看看沉稳安静的女儿,脸憋成了猪肝色,手里攥着的芦苇杆也松开了。
杜小草磕完头刚要起身,后腰上突然重重挨了一脚踹,金氏不知何时也出来了,蓇葖着两眼,蓬松着发髻,斜插着凤尾簪子,瞪着婆婆的牌位恨得磨牙,不敢在丈夫面前露出来,拿杜小草撒气,踹完她就骂:
“呸!死丫头片子!你算哪个牌面上的东西?早晚泼出去的无根水,煞星!亲娘都给你克死了,也配祭祀先人?滚一边干活去!”
她一边咒骂,一边大声喊她生的儿子:“宝儿乖乖快出来,今儿是你奶奶的祭日,有好吃的……”
杜小草的娘是外乡人,生下她就殁了,爹隔年就续娶了金氏,半年后生下二女儿杜紫蘅,之后三年再无动静。
夫妻俩急着延续香火,寻医问药无效,去城里的道观求了两张符箓,日夜佩戴在身上,终于生下儿子杜宝儿,龙蛋一样捧在手心里。
“龙蛋”听见娘说有好吃的,也不赖床了,披着兽皮小袄乐颠颠地冲出来,直奔那盘香椿炒鸡子。
总共也没炒几块,杜宝儿又嘴馋,吧唧吧唧吃掉大半,举着筷子又要去捞豆黄酱里的爻鱼干吃。
杜青奎脸色越来越难看,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孽障!给你奶奶跪下!”
杜宝儿刚满六岁,被爹一凶吓得筷子摔在地上,小嘴咧了几咧,哇哇哭嚎。
金氏心疼地不行,骂丈夫:“大清早地吓唬孩子干嘛?这祭品本来就是给孝子贤孙吃的,让孩子吃几口咋啦?”
杜青奎气恼,把这娘俩拨拉到一边,自己对着牌位跪了下去。
案几上摆着火盆,旁边却没有绞好的纸钱,这是对先人的大不敬,金氏心虚地搂着儿子往后缩,怕丈夫冲她发火。
杜小草从床板下拿出一摞用黄符纸叠好的冥元宝,用火折子点燃了扔进陶盆里。
这个家里唯一跟她亲的人就是奶奶,她是奶奶熬米汁养大的,没有老人坚持抚养,她这条小命早就了结在后娘手里。
杜宝儿哭得直打嗝,被他娘摁着脖子跪倒在牌位前磕头。
村里的媒婆甄七娘提着个小竹篮子进院,一眼瞧见这情形,顺口夸赞:
“瞧宝儿这孩子,小小年纪就这么孝顺长辈,哭得巴心巴肺,将来还不知怎么孝顺你们两口子……”
金氏丧气:“孝顺有啥用啊?自己的老婆孩子都护不周全,哪来的闲钱供养爹娘?”
这话指桑骂槐,刺得杜青奎脸色难看。
甄七娘打扮得光鲜,心肝也通透,马上恭维金氏:
“弟妹瞎说什么呐,宝儿的仙种已经觉醒了,你送他去城里的仙塾好好念几年道典,学两样本事,将来去州府仙郡讨生活,哪还用得着呆在这穷山沟沟里苦捱日子?全家都能跟着他去享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