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别苑之中,静得只能听到风吹枝头的声音。
杜小草涅槃转世,从乡野少女走到今日,早非伏雨印象中“蠢得没救”的傻仙君。
也许还有青涩,也许还有莽撞,却知道了人心善恶,世事诡谲。
白帝城风云变幻,她以不变应万变,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有自己的章法。
伏雨终于没了之前的淡定,她对“若吾仙君”的认知,始终停留在一千年前。
小草仙君,她很陌生。
一直以来,她笃定自信的主意,忽然就显得荒谬,错漏百出,不认回想。
她满脸泪水地呢喃央求:“仙君,是我错了!求求你看在我们几万年的情分上,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对你还有用处的,我知道怎么吞噬若雨,帮助仙君补齐魂魄,我……真的知错了!”
杜小草默然看着她,眸光中有从前没有的冷冽和轻蔑。
“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把若雨当徒儿呢,原来到了生死关头,一样要出卖她,对你来说,只要有足够大的利益诱惑,你可以说服自己出卖任何人,包括你的那位了不得师尊。”
伏雨一窒,竖眸中的凶戾之色汹涌喷薄,一刹那的怒火令人心悸。
她那位师尊道行通天,哪怕隔着不同位面,隔着千山万海,一样能感应到别人提及他,杜小草说出的这番话若是被他听到,万一起了芥蒂,不肯收她为徒了怎么办?
这是在毁她的前程根基!
伏雨心念急转的时候,别苑中又有不速之客。
小宫女,或者说若雨,真的从天而降,来救她的“师父”了。
她救人的办法,却让人出乎意料。
趁着众人不备,忽然从袖中飞出一柄翎刀,把蜷缩成巴掌大的伏雨一劈为二!
动作干脆利索,毫不拖泥带水,也没有不忍纠结,仿佛走在路边,随手劈死一条可能会扑上来咬自己的毒蛇一样。
做完了这件事,一身赤红霓裳的若雨,没有任何停留,赶在所有人回过神之前,施施然飞走了。
飞走了!
众人看向被从头劈开的伏雨,浓郁的金光正从翎刀断口索索流失,转眼之间就让她的灵体淡得缥缈不定。
便是此时杜小草心软,想要绕过她一命,她也没机会再活下去了。
死定了。
白愚冷嘲:“伏雨和若雨,还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好师徒,师父为了活命就要出卖徒弟,徒弟抬手就能劈杀师尊,狠得一脉相承。”
吕文昭也奚落伏雨:“阁下放心地去死吧,你那个好徒儿已经得了你的真传,不必担心她会活不下去了。”
吕陌桑愤懑不满:“真是世风日下!这是什么师父,又是什么徒弟!”
他刚刚看见小宫女过来,还以为她会百般周旋,讲条件,诓骗杜小草放过伏雨,谁知道一声不吭,劈头就是一砍,砍完了立刻遁走。
姜慕白始终没说话,无声盯着消散殆尽的伏雨,确定了一件事,那个小宫女冒险跑来一趟,不止是担心师父为了求活出卖她的隐秘,还为了窃取伏雨的火灵本源。
“她那把翎刀有古怪,带走了伏雨全部本源之力。”
伏雨虽然濒死,本源之力却始终没有消耗太多,又被杜小草用符箓加持过,按说还能苟很久,却被小宫女趁乱窃取。
“她是仙君的一部分,魂魄天然不完整,吞噬了伏雨的火灵本源以后,滋补壮大神魂,比从前更难对付了。”
吕文昭气闷:“本以为伏雨就够阴险狡诈,这个小宫女更胜一筹。”
居然被趁乱夺了最大好处!
杜小草默然片刻,忽然抬起手,在水榭布下一面真人高的水光镜,镜中,一身赤色霓裳的小宫女跌坐在某个荒僻山巅上,哭得撕心裂肺。
众人看得呆了,看着镜中哭得几乎抽搐的少女,这是山野无人处,她的哭应该是发自内心。
把她这哭和之前那犀利的一刀对照,越看越觉得诡谲。
明明为了自身安危,为了汲取师父的火灵本源,把师父劈得不入轮回,加速了她的死亡,废物利用到了极致,转眼又哭天抹泪,哭得真情实感。
吕文昭不屑地勾起唇角:“她哭也没错,少了一个帮她对付仙君的人嘛,谁家养了条看家的好狗,等闲也不想那么快宰了吃肉,她是心疼自己的底牌少了一张,接下来的风雨风波,她只能自己一个人扛着了,日子肯定没从前那么惬意痛快,不知什么时候粗心大意,就被人一巴掌拍死。”
杜小草没理会她的话,看着水光镜中满脸是泪的小宫女,她的悲恸已经转为怒火,身下的山巅生生被她碾为了齑粉。
这神通惊了众人。
吕文昭忍不住问杜小草:“你刚才……怎么不抢先吞了伏雨的火灵本源?”
杜小草摇摇头:“我跟血月蛟不是同族,本源之力有抵触,哪怕是同族之间,也不会互相吞噬,这是邪道,容易入魔,你看看她现在的状态就很不对劲,伏雨本来就是逆天出世,是血月蛟族不甘覆灭,以举族戾气和血气催生出来的邪物,所以族中长辈才不同意我收留伏雨。”
白愚就是大妖,明白妖元之间互相吞噬意味着什么,目不转睛地盯着水光镜中的小宫女,惊咦道:
“她开始咒天骂地了,看看她的唇形,猜一猜她在骂谁?”
众人赶紧看过去,杜小草是被骂得最多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人被骂得最凶狠,猜测是伏雨的那位准师尊。
正看得津津有味,小宫女霍然抬起头,死死盯着杜小草这个方向,醒悟自己正在被窥视,羞怒交加,厉声大骂。
杜小草施展神通,隔着水光镜反诘她:“你有什么资格骂我是坏人?从始到终,都是你和伏雨在算计我,我醒悟了,不再被你们欺骗坑害,我就是坏人?”
滥好人忽然收敛无谓的好心,不给宵小可乘之机,叫成长,叫觉悟,不叫变坏。
小宫女明显不服气,扬了扬手中的翎刀。
杜小草轻笑:“你是是我的恶念,是我的一部分,如果没有我,就不会有这样一个你,如果你以此怪罪我,我认,但你承认了这一点,就要接受我杀了你,吞噬你,因为从一开始,你就是属于我的。”
小宫女怒不可遏,周身喷涌起灼灼凶焰,隔着水光镜都能感受到炽热凶横。
杜小草佁然不动,忽然催动火翎剑,隔着遥遥虚空,刺向小宫女,刺得不偏不倚,直奔她的眉心。
小宫女猝不及防,只能以双手阻挡,一对柔荑被刺得血淋淋地金光四溢,水光镜也支撑不住,倏然消失。
吕文昭咋舌叹气:“可惜,没能杀了她。”
“能伤了她已经很好了,暂时她不敢再出来兴风作浪。”
吕陌桑的幼稚病又犯了,挠头问杜小草:“仙君,这个若雨既然是你的一部分,乖乖跟你融合不好么,为什么要费尽心机地跟你作对?”
杜小草还没说话,吕文昭已经劈头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
“濮阳吕氏的族人都是一个祖宗,你们这些旁支还不是天天想着要分宗?宁为鸡口毋为牛后,谁都想着当家做主人,不想附从别人,若雨和若吾虽然名字只差一个字,魂魄也是一体,谁都想当掌舵的主人,不想当被吞噬的养料,那跟死了没任何区别!”
吕陌桑被他拍得像扑棱蛾子,悻悻噤口。
若吾仙君和若雨仙君,注定要有一场生死对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