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鸣羞惭难堪,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大半年了,他自以为把红蝶玩弄于鼓掌床笫之间,真相却是红蝶利用了他,差一点点就脱身了。
今日在竹林之中,她打定主意要逃,何曾顾忌到她困在府中的生母?
平日里的孝顺和舍不得,都是演戏给他看罢了。
她脖子上的那枚白玉,成色看起来一般般,他酣畅之后曾经仔细把玩过,没看出任何猫腻,更不知道那是一件足以把他炸成肉泥的符宝。
杜小草正色提点她:“你不该随手把人扔去柳絮院,该好好盘问她,那东西是从哪儿来的。”
魏鸣诧异:“她说了是传家宝……”
魏言泽气得一脚踹过去:“她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她让你去死你去不去?这样的凶险诡谲的符宝,就算真是她生母给的传家宝,戴在她一个家伎身上,又在柳眠院这样的地方,万一哪天来了贵人,她忽然行凶杀人……你那一整个小宗都得拿命来赔!”
魏鸣终于知道怕了,讪讪着站在一旁。
魏言泽气得又是一脚踹过去:“还傻愣着干嘛,马上去柳絮院!把红蝶和她的生母都提过来,审一审她们母女俩的跟脚,问清楚她们有没有被外人买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魏氏想要谋夺曲江白氏的家业,天知道有没有人想要谋夺江洲魏氏?
魏鸣惊得脸色煞白,趔趄着朝柳眠院外疾奔,一种纨绔不顾有伤在身,紧跟在他身后去看热闹。
红蝶被拎过来的时候,跟日暮时在竹林中私会“鸣郎”的娇媚清爽判若两人,发髻凌乱,衣衫无存,只裹了一件薄斗篷,就被魏鸣给拎了过来。
她的生母宋妪,是个三旬开外的憔悴美妇,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那一款,十岁就被掳卖到江洲魏氏府中,入了柳眠院做家伎,一做就是二十年,生了红蝶这个女儿,也没能让她离开此地,甚至没能让她摆脱家伎的身份。
阳羡周夫人悍妒,在她被魏家主冷落了三年再不临幸之后,逼着她重新迎来送往做家伎,这样毁的不止是她自己,还毁了她生的女儿红蝶,不得不跟她一起做家伎。
柳眠院中,跟红蝶一样出身的庶女起码有十几个,大多没逃过被送人的命运,唯一逆袭的是魏紫,名字记在了魏氏族谱上,风风光光的嫁到了曲江白氏做少夫人。
出嫁那日,红蝶母女重金贿赂了柳眠院的管事,戴着幕漓去前院看来迎娶魏紫的新郎官。
白石粼的气度容貌,家世才干,样样都出众,羡慕得母女俩眼睛发红。
其实常来柳眠院玩耍的宾客,大多也都是世家贵人,都拿她们母女当发泄的工具,毫无怜悯之心。
红蝶想效仿魏紫出头,想尽各种办法出头,全都失败了,不但没能离开柳眠院,还落到了柳絮院,境遇更惨了。
杜小草懒得理会这对母女的邪佞心思,直接问红蝶:“你脖子上的符玉,是从哪儿弄来的?”
红蝶冷哼一声,一脸的破罐子破摔:“不是跟你说过了吗,那是传家宝,我娘给我的。”
杜小草看向柳眠院的管事,那管事点点头:“确实是从小就戴在脖子上,我们都看过,成色很普通,像是穷人家买来凑合的东西,柳眠院的小丫鬟戴着都比它好。”
柳眠院再怎么富丽堂皇,都是一出寻欢作乐之地,家伎也好,管事也好,都无甚见识,认不出符宝。
好在管事记性好,记得这枚白玉是红蝶之母带进府中来的。
“刚进府时,她们这些买来的家伎都要洗刷干净了,身上的东西一样不许留,什么护身符,什么长命锁,一缕当垃圾扔出去,红蝶的娘机灵,事先把那玉塞在墙缝里,后来又取了回来,说是客人赏她的,我们看她生得好,也许能得贵人欢心飞上枝头,不想得罪狠了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含糊过去了。”
杜小草盯住红蝶的生母:“你原本姓什么,家乡在哪儿?”
“忘……忘了。”
她妇人一口咬定当时年纪小,受了惊吓,记忆有损,不记得家乡和姓名,她现在叫的名字“柔儿”,还是管事帮着起的。
杜小草冷嘲:“不记得家乡和姓名,却记得脖子上这块玉是宝贝,东躲西藏一定要留在身边,还传给女儿?别跟我说你是孤身被卖到魏氏,心里想有个念想,你若真的忘了,怎么会知道那是符宝?还教你女儿怎么用它杀人?”
病弱妇人语塞。
杜小草瞥了一眼红蝶:“你若说出家族姓氏来历,我就让让红蝶从柳絮院回到柳眠院,如何?”
病弱妇人似有所动,她舍不得娇滴滴花骨朵一样的女儿落到柳絮院那些豪奴健仆手中,柳眠院好歹好有个奔头。
她啜泣着央求杜小草:“姑娘若真的善心,就救我们母子离了这火坑,大恩大德铭感三生……”
杜小草气笑了,这妇人还真是贪心不足又狡诈多端,几句话就要讹上她了。
“你这讹人顺杆爬的本事,当初该在魏家主身上使尽了,用在我这儿白费力气,你若真不肯说,我也不逼你,就当我从未见过那块玉佩,你女儿继续呆在柳絮院吧。”
这娘俩来自哪一个世家,杜小草心中有数,只想再确认一下罢了,若是青麟公子、屠狗少年那样曾经帮过她的,她肯定不吝援手,可惜那块白玉符宝背后的家族跟她有仇。
便是有仇,若是升平年氏、虞山常氏这种耿直勇烈的人家,她也会钦敬几分,偏是邯山萧氏这种卑劣鼠辈,活该凋零如此!
病弱妇人看她撂下不管,尴尬难堪,不敢再讨价还价,悻悻说出“邯山萧氏”的郡望。
“你是萧氏族女?”
“是。”
“家族现居何处?还有其他活着的人吗?”
病弱妇人摇头:“活着的人应该还有,流落去了哪儿就不知道了,奴婢幼年时家里还算富足,勉强读得起书,一场洪涝把山都冲垮了,山石淤了良田,毁了屋舍,数百族人死伤过半,活下来的人也只能去做乞丐,为了凑盘缠另寻落脚之处,我把这样的旁支族女全都发卖了。”
杜小草且信了,走到病弱妇人身后,忽然去扯她肩头的衣衫。
病弱妇人惊骇,死死按住不肯让她脱。
魏鸣看了莫名其妙,这妇人在柳眠院做了快十几年的家伎,当众被人剥光了做苟且之事的次数多不胜数,早就没了贞烈廉耻,现在护着衣裳干嘛?
杜小草冷笑:“我猜你肩头,一定没有邯山印吧?你不是邯山萧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