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灯瞎火,只有假山内点燃了几支蜡烛,杜小草不敢靠近,躲在一簇芭蕉后偷听,先是扇耳光的动静,然后是裴显嗫嚅分辨:
“父亲大人息怒,原是我喝了些酒……”
裴半山冷哼:“在我面前还装什么?你今晚想睡的人根本就不是这俩小丫鬟,是魏紫!没用的东西,睡个女人都睡不利索!”
“本来就要得手了,谁知道她这两个丫鬟这么死心眼,拼死也要护着魏紫逃走……”
裴半山不满儿子的颟顸,走过去翻动小丫鬟的尸身。
他多年闭关,不理府中俗务,听儿子说失手弄死了人,还以为是自家府上的,谁知居然是魏紫的丫鬟!
魏紫虽然是他的外甥女,更是江洲魏氏的千金,相貌出众,待价而沽,这次来裴府是冲着秦佑安这个睿王世子,想要攀龙附凤。
这不止是她自己的意愿,还有家族的利益权衡。
否则凭魏紫的家世容貌,岂肯做人妾室?
裴显却另有主意,阴沉沉地跟父亲商议:“我知道紫妹妹不想下嫁给我,所以才想生米煮成熟饭,便是现在死了两个小丫鬟,我也没有真的失算,只要把此事嚷嚷开,她损了名节,只能乖乖嫁给我。”
裴半山闻言,踌躇起来,在不大的山洞里来回踱步。
摆在父子俩面前就两条路,一是趁人发现之前,处理掉两个小丫鬟的尸身,装作无事发生,魏紫一个没出阁的闺秀,再怎么愤懑不满,也不会主动宣扬这种事。
再就是像裴显说的这般,用两个小丫鬟的死做文章,咬定魏紫已经失了清白,跟他这个大表哥有了亲昵接触。
两具尸体躺在地上,她想抵赖都办不到。
裴显娶了魏紫为妻,成为江洲魏氏的女婿,对他现如今的处境和未来的前途,都有颇多助益。
父子俩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正准备声张,垂花门那边忽然涌过来一大群人,为首的是裴夫人,身后跟着哭得梨花带雨的魏紫。
裴半山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
杜小草的心情却大大松缓,裴夫人来了,事情闹到明面上,她就不必担心被发现了灭口。
趁着人群乌泱泱涌过来,她不动声色地挤进人群里,旁边有两个婆子推推搡搡,力道奇大,差点绊倒了她。
一只温暖修长的大掌伸过来,揽住她的腰,把她带到一旁的空隙,压低声音诘问她:“这一晚上,跑哪儿去了?我让人找你都找不到?”
杜小草讪讪撒谎:“天愚院那边有些琐事,要我过去处置,小丫头们都想听曲讨赏钱,我这人一向不喜热闹,就留在那边守着了……”
秦佑安冷哼一声:“你现在是我的丫鬟。”
杜小草不吱声,这位世子爷来火羽城夜猎,路过裴府暂住罢了,总是要离开的,等他走的时候,未必肯带着她一起离开,那她还得回天愚院去。
天愚院才是她安身立命的地方,世子爷什么的,哄哄就好,傻子才把他当倚靠。
秦佑安瞥一眼她的脸色,指了指前方人群:“裴显已经恨上你了,你继续呆在裴府有性命之忧。”
裴大公子奈何不了裴夫人,却能拾掇她,就像今晚这样,他一时起意,就害死了两个娇媚小丫鬟,还是表小姐魏紫的丫鬟。
杜小草想不通的是,为何是魏紫主动叫破这件丑事,按裴半山父子的如意算盘,魏紫不是该胆战心惊,唯恐闺誉受损的么?
她把方才发生的事,低声快速地跟秦佑安说了一遍,秦佑安冷嗤:“果真如此,魏紫这么做是自救。”
裴显绝对不是良人,不说他的尴尬身份,只说他的心性人品,就让人不耻。
魏紫先嚷嚷出来,有裴夫人这个占着天时地利的神助攻,坐实裴显酒后强行未遂怒而杀人,既能挽回她的声誉,又能让裴显声名尽毁,无颜呆在火羽城。
隔着层叠的人群,杜小草听到裴夫人怒骂裴显:
“混账东西!灌了两口黄汤就起了色心,敢祸害江洲魏氏的族人!你来我们裴府做客,我好酒好菜招待,你还不满足,惦记我儿的小丫鬟,被我骂了,转头就祸祸旁人,你看看她们这小模样,都是还没长开的小丫头,你也能下得去手?!畜生!”
裴夫人骂得真情实感,气的胸口一起一伏,又道:“如今你既做下这种事,我保不了你,只能把你捆送去江洲魏家,让魏家的家主发落你。”
闵氏一听大急,裴显做下这种丑事,再被送去江洲,哪里还能全须全尾地回来?
魏氏家主为了自家颜面也好,为了女儿的清白名声也好,都得弄死裴显,永绝后患。
她冲地上的死尸呸了一口:“这两个贱丫头趁显儿醉酒,缠上来厮磨,显儿洁身自好的人,推开她们的时候用力大了些……事出有因,并非全是显儿的错!”
魏紫岂肯容她蒙混过关,嘤嘤哭泣:“闵氏你太过分了,明明是你儿子趁着四下无人纠缠,她们拼死阻拦才让我脱了身……”
双方各执一词,围观地人群也议论纷纷,有好事者问起闵氏的身份:“这位夫人看着面善,又是姓闵的,不知跟裴府先前的那位夫人是何关系?”
裴夫人微笑不语,看向魏紫。
魏紫无奈道:“这闵氏自称是我舅舅的先嫡夫人,但我那位舅母连同她生的一双儿女,二十年前就殁于山匪刀下,骨殖敛葬于火羽城外的裴氏祖坟,我们实不知她是谁。”
裴夫人也拭泪道:“这位闵姑娘容颜娇媚,最多不过双十年岁,我那位闵姐姐若还在世间,早已是奔五旬的妇人,哪里会是她这般样貌?我夫君裴大官人因着她长得酷似闵姐姐,容她带着一对身份不详的男女住在府上,我也百般忍让,待之以贵宾之礼,他们却做出这种令人发指的丑事,差点毁了紫儿的清白名声……”
裴大官人气得脸色铁青,怒斥裴夫人:“你这恶妇信口雌黄,所有祸事都是你一人挑拨出来的……”
裴夫人冷笑打断他:“夫君这是哪里话?地上躺着的这两个小丫头,难道也是我动手杀了的?是我趁夜黑无人追着紫儿撕扯衣裳?大官人,你醒醒吧,这个自称叫裴显的人,并非是你早夭的长子,他就是一个寡廉鲜耻地骗子!”
“泼妇住口!”
“官人你昏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