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了半响,顽童抽了抽鼻子,收拾好心情,绕着棺椁辇车走了一圈,心疼得眼泪又掉下来。
辇车是用阴木祭炼而成,损伤如此严重,需要海量阴气滋养才能“愈合伤口”,阴气从哪儿来?
顽童捶地干嚎,心痛至极。
明明是一方大佬,恶名昭彰,却又做这种小儿形状,惹人发噱。
发泄够了,他一把拎起身边的黑袍老巫:“那个戴着幕漓追杀我们的女人,身份查清楚了没有?!”
黑袍老巫觳觫点头:“查到了!她自称‘火羽萱草’,住在楹娘酒铺,由此攀上了那头老鳄,在祠庙和凶魂谷都捞了不少好处,还被黎妪邀请去天雀部做客巫……”
黑袍老巫从芥袋中扔出数十把仙剑,每一把仙剑上都有些微瑕疵,灵光黯淡,都是他从棺椁辇车上拔下来的。
“这些仙剑的出处,只能是凶魂谷,这些年折在那的人太多了,随身仙剑被阴气侵蚀,威能大减,当箭矢袭击我们还是够用的……”
黑袍老巫说得战战兢兢,生怕主人顽童心性上来,一巴掌拍死了自己。
这次险滩之行,一开始顺风顺水,关键时刻却危机四伏,差一点全折在那里,付出了大代价才脱身。
不止是搭上了一桩大人情,毁了一辆辇车,顽童要害处还中了一剑,强撑着没有表现出来,他当时就在旁边,看得清清楚楚,唯恐被杀了灭口,装晕蒙混过关。
黑袍老巫不晓得顽童的伤到底有多重,值不值得他冒一次险,暴起噬主。
才刚这么想,脑中就传来刺骨的痛,瞳孔蓦然变得赤红,再看周围其它几个穿黑袍的同伴,也跟他差不多的状态。
黑袍老巫惊怒出声:“小孽畜!好狠毒,枉我们对你忠心耿耿,你居然……”
顽童呵呵冷嘲:“对我忠心耿耿,你们身上的蛊虫怎么会被催动?乖乖去死吧,魂魄正好拿来修补这辆辇车。”
说话间,他身边的几个黑袍手下已经彻底失去神智,嗷叫着互相厮杀,下手极狠,不分敌我,只要是活物,就扑上去啃咬。
顽童赶在他们扑上来之前,身体忽然雾化,悬浮在半空,避开了这场乱局,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居高俯瞰下方黑袍老巫们拼斗。
一柱香之后,原地只剩下残值断臂,血肉淋漓,再无一个站着的活人,七八个明亮魂团缓缓升起,茫然徘徊在山巅。
顽童幻化的黑雾遽然冲出,紧紧裹住这些老巫们的魂魄,飞到残破的辇车中,用他们的魂魄之力修缮辇车。
阴木淬炼而成的棺椁,仿佛活物一般蠕动翕动,无声吞噬掉这些老巫的魂魄,仙剑刺穿的伤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
半个时辰过去,辇车已经恢复如初,比之前还要凛然肃穆。
挂在辇车前方的两盏摄魂灯,也骤然明亮许多。
顽童笑容灿烂,夜色下格外瘆人,惊得枝头夜枭扑棱棱飞远了。
巫部凝聚力强,野巫抱团拼凑起来的那种除外,顽童中了一剑,落了下风,手下人就蠢蠢欲动,一旦内讧,实力还得再打折扣,他侥幸弹压住了,还得面对其它势力的觊觎,蚁多咬死象,他再强横也招架不住。
先宰了这几个心怀叵测的老巫,汲取他们的阴灵之力和魂力修缮辇车,弥合伤口,再开启护山大阵蛰伏起来,最多仨月,又能风光无上。
至于死了的下属,再招募就是,如今的巫疆,最不缺野巫。
一场可能爆发的内讧,湮灭得无声无息。
顽童扫视周围的残尸,抹了抹并不存在的眼泪,叹息道:“你们这些老家伙,真是好狠的心,就这么弃我而去,让我黑发人送白发人……”
他嘀嘀咕咕,脚下却凭空多了许多虫豸,密密麻麻扑到满地血肉上,窸窸窣窣地噬咬吞食,很快就只剩下森森白骨。
顽童又把这些骨头捡起,趁着灵脉还在,飞快地扎起几个草人,施展巫术诅咒。
草人的模样,能分辨清楚的就有舟子、楹娘、黎妪祖孙、朱雀天巫,杜小草佩戴幕漓的模样,也被扎了出来,宛若真人一般栩栩如生。
顽童掐了个手诀,默念咒诀,一个个草人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一根根淬炼过的蒲草缓缓变得柔韧,雪白一片宛若真正的血肉。
隔了不知多少万里的险滩,舟子忽然心悸闷哼,周身剧痛,仿佛有人在用锋利的炙刀在剐他的肉,难以忍受。
他不得不显出老鳄本体,凭着皮糙肉厚硬抗,煎熬了一个多时辰,才缓缓睁开眼。
相隔不远的酒铺中,同样中了顽童“百草咒术”的楹娘,只是在最开始的时候蹙了蹙眉,就强压住了所有诅咒,转身上楼,关紧房门……
天雀巫部。
女装少年疼得满地乱滚,这些天他已经恢复了少年郎模样,血肉丰满不再是活尸,此刻却再一次变成了活尸。
春风扇给他扇出来的血肉,终究比不得自己长出来的血肉,在百草咒术的削磨下,很快又露出了森然白骨。
他的祖母黎妪亦是如此,浑身针扎一般疼痛。
朱雀天巫的左小指,也在某一瞬间钻心地疼,好在他道行高深,强压住了咒术,血肉没有真的被剐去。
所有中了咒术的人中,杜小草最淡定,手持春风扇,哪儿疼往哪儿扇。
顽童毕竟没有见过她的真容,咒术的威力大大减低,须臾便退去。
杜小草虽然吃了几下疼,心情很好,一直徘徊在心头的疑问豁然开朗,终于明白天雀部的“活尸”是怎么来的了。
诅咒!
朱雀天巫愤懑震惊,他好歹位列十大天巫,修为便是不如旁人,也不会被人咒得满身骨头吧?!
事实摆在眼前,他不服气也得服输。
杜小草趁着对方在施展咒术,飞快地拿出若吾小锥,绘制出一面半人高的水光镜,透过镜中景象反窥施咒人。
灵气凝聚成水波,涟漪震荡,渐渐落定的时候,缓缓浮现一片恢弘峭拔的山峦,最高处的山巅上,错落有致搭建了许多石屋,中间是一辆巨大的棺椁形状辇车,车辕上站着一个七八岁的顽童,眉心有一枚猩红色的竖瞳滋滋蠕动,一张一翕,对准前方空地上的一堆草人。
水光镜清晰锁定他时,他似有所感,身形蓦然雾化成漆黑一团,偌大镜面顿时被污染,什么也看不见了。
杜小草闷哼一声,趔趄倒退,顽童击溃水光镜的力道极重,反噬到她身上,半响才调匀气息。
黑手居然是个熊孩子?!
杜小草心情古怪,喊来朱雀天巫:“你认不认识这个孩子?”
朱雀天巫摇头,四肢没有变成骷髅之前,他常年闭关,不理族中琐事,偶尔露面,接待的也是身份尊崇地位超然的大巫、老巫、天巫,怎么会理会这种顽童?
一旁的痛得死去活来的黎妪,却认得这个熊孩子,说他是巫南某个小部落的少族长,每年都跟随族人来一趟天雀部,进献族中特有的一种淬体药草。
“天雀部的灵纹图腾是朱雀,火系妖鸟,火属性灵力凶躁,一旦控制不好就容易反噬自身,他们进献的药草属性阴寒,可以让陷入魔障的人立刻神志清明,很受族人欢迎。”
朱雀天巫气得一拳在地上凿口井,追问黎妪:“他们从何时开始进献的药草?!”
黎妪仔细回想,讪讪回答:“三……三年前。”
恰是族中出现第一例“活尸”的时候,之后,活尸越来越多,沉迷这个“小巫部”进献的静心草的族人也越多。
扬汤止沸,饮鸩止渴,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