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最怕出其不意,天卜少巫以为湖底清净安稳,灵气丰沛,有助养伤,却忘了此地的防护也薄弱,遭遇强攻,很快就会被攻陷。
麋鹿少年有备而来,短短一个时辰就得了手,麾下老巫把“战利品”拎到他面前,他满脸得意地举起长鞭,戳掉天卜少巫头上裹着的黑袍,露出骇人的一张脸。
左边面颊尚且完好,右边却皮肉不存,森森白骨清晰可见,脖子之下的其它地方,也有三分之一的部位变成骷髅。
麋鹿少年不惊反喜,打量天卜少巫的目光像看死物,让身边的老巫把人捆住带走。
“谁敢阻拦,就宰了他!”
天卜少巫嘴唇激烈翕动,却说不出话来,不知道是身体受损,还是被下了法术禁制。
杜小草在一旁看着,心情唏嘘莫名,麋鹿少年的嚣张都是其次,关键是天卜少巫真的这么被带走了,搁在俩月之前,任谁也不敢想象。
这麋鹿少年十分嚣张,做事也许会恣意随心,不计后果,但他身边跟着那么多巫老,没有一人开口劝谏,还帮着他抓了天卜少巫,各种缘由惹人深思。
杜小草猜测,这是要借小一辈的手挑衅天卜部,试探天卜部还有没有其它厉害后手,若有,此事便是小辈之间的争执,若没有,随之就会有更大的风浪涌向天卜部。
昔年天萝部经受过的磨难,天卜部一样都不能幸免,甚至还会更糟糕,直接被铲平了都有可能。
杜小草静观其变,没有上前干涉。
这座湖底城,她头一回来逛,新奇好玩之处甚多,中心处还耸立一座白玉牌坊,亭台中竖有石碑,吹嘘说此地乃上古螭龙巢穴,有一头货真价实的螭龙盘踞,后来虽祖巫飞升而去。
杜小草一个字都不信,巫疆若真有这种宝地,千年前她肯定游历过了。
既然她从未耳闻,多半就是瞎编,但这座湖底城凭空出现,处处透着诡谲。
天巫城的选址,也透着稀奇,杜小草想不通,此地与巫疆大小巫部,究竟有何不同,让他们同心协力在此立城。
鸣泽城主的云中仙城,虽然袖珍却灵气丰沛,前身勉强算个洞天福地,放着巫疆十万山峦不去落脚,偏偏要悬在天巫城上空招祸。
过了亭台,前方道路已经无法通行,不是没路了,而是道路上施了障眼法,杜小草隐匿身形,施施然前行。
越往前走,越是惊讶,此地是不是螭龙巢穴不好说,却真的曾经生活过许多巨蛟。
短短三百丈的甬道两侧,高大的崖壁上,镶嵌着数十条形貌狰狞的巨蛟,触手温软,明显还没有死透,它们是被人活生生拍进崖壁之中,凭自身无法挣脱,也不能立刻失去,只能不吃不喝,凭悠长寿命虚耗岁月。
搁在人类身上,堪称比凌迟还要严酷的刑罚。
杜小草目瞪口呆地看着它们,它们也竭力眨巴着金色竖瞳看杜小草,目光相撞的瞬间,滋味难言。
杜小草尝试跟它们沟通,被崖壁上的法阵阻挡。
她想了想,没有出手破除法阵,沿着甬道继续前行,惊讶的发现,各处亭台楼阁上的装饰的图案,仔细看都是巨蛟的尸身淬炼而成。
好大的手笔!
杜小草终于明白,昔年的自己是如何托大,自以为对巫疆了如指掌,其实是被别人攥在掌心戏耍而不自知。
眼前这座蛟宫,无论来头是什么,绝非仓促建成,只需看看崖壁上那数头被耗得奄奄一息的巨蛟,就知晓它出现在巫疆的时日,远远不止千年。
昔年的若吾仙君,不是巫疆的救星,是巫疆的笑话。
拜在她麾下的十二天巫,也许从一开始就知晓,也许是后来才知晓,无论是哪一种,在她陨落东凫山之后,全都被这座蛟宫的主人收服了。
他们把天巫城建在蛟宫之上,既是托庇,也是人质。
反倒是天萝、天蝎这样的破落户,因为没了挟制价值,被排挤到乱葬岗那样的鬼地方,反而得了些自由。
杜小草心情郁结,沉下心仔细感情蛟宫各处,没有感应到汹涌杀机,只感应到一头陷入沉眠的巨兽。
她迈步朝巨兽蛰伏的方向走,却被一片巍峨参差的石碑挡住了去路,这些石碑的数量非常多,一眼望去密密麻麻,成千上万数之不尽,且不齐整,有的依然魏然耸立,有的却残破歪斜,有的干脆已经崩毁,徒留一地齑粉。
靠近了仔细地看,还能看到这些石碑上的字迹,杜小草只能认识一小部分,其中有一小片的石碑上,字体是大胤篆文,一溜十二座石碑,对应巫疆十二个天字号的大巫部。
天音、天鸾并列在最前排,之后是天卜和天蝎。
看清这些之后,杜小草有一瞬间的恍惚,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惩罚自己昔年的愚钝。
巫碑之外,还有镂刻大胤七十二洲世家族纹的高大石碑,此地的主人,不但操控巫疆,还遥控了七十二洲许多门阀。
杜小草清晰记得,这些族纹背后的世家,都是当年追杀她最卖力的那些。
有了这个认知,杜小草再看其他石碑,便有了思路,碑上的字迹不认识,绘制的族纹、徽纹容易辨认,流云宗的“荷鲤”最先被认了出来,大隋仙朝的金鼎也被认了出来。
这座蛟宫的底蕴之深厚超乎寻常,杜小草也好,若吾仙君也好,都远远不及。
杜小草按捺住心绪起伏,凝神看着其中一座已经崩毁的石碑,觉得残留的图案像极了一棵橘树。
紧邻着橘碑的另外几座石碑上,族纹对应着大胤已经败亡的几个世家。
她据此猜测,所有崩塌的石碑,都是曾经风头旺盛,后来湮灭无踪的势力。
十二天巫的石碑中,天萝就摇摇欲坠,仿佛被顽童摔打过的瓷器,通体裂纹无数,勉强维持着形状,随时可能坍塌。
天卜部的石碑,虽然位置靠前,气势葳蕤,此时却像是蒙上了一层晦光,没了天鸾、天音石碑上的莹光。
这是走下坡路摇摇欲坠的意思?
一念及此,她催动火翎剑,对准浩大一片的石碑疾刺,要把所有石碑全都劈碎。
“噗”一声闷响,数十把火翎剑陷在一个水膜上,涟漪激荡,震得火翎剑悉索颤动,再也无法闯入其中。
水克火,水蛟克火鸟。
杜小草眼睁睁看着数十把火翎剑变成数十根翎羽跌落在地,绚烂光泽尽失。
几乎同时,一粒粒淡金色的莹光如同萤火虫一般,从诸多石碑中飘出,汇聚在半空中,凝聚成一位高冠玉带气度飒然的俊逸青年,翩然落在,面露微笑,站在杜小草面前。
杜小草后退一步,与之拉开距离。
这青年再怎么英俊,发髻中都藏着一根蛟角,精光湛湛符文闪烁,杜小草稍微靠得近了,就能感受到威压。
“你是谁?”
“此地的主人,姑娘不请自来也就罢了,为何要出手损伤我的碑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