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还是若吾仙君的时候,刚满十万岁的时候,羽界有高人来访,给她占卜一卦,卦辞相当坎坷崎岖,气得她祖父当场轰走了客人,烧了卦辞,之后还长吁短叹了几百年。
事实证明,高人就是高人,哪怕不识趣,不懂婉转,算的卦却精准无比。
铁口神断,说若吾仙君虽然惊才绝艳,天赋异禀,却自幼养尊处优,娇憨不知世事,心境这一关是个大难题。
道行增长飞快,想的事情却少,犹如建在沙滩上的万丈高楼,耐不住风雨摧折。
当时的若吾不以为然,两耳窗外事地修习道行,体悟仙术真意,哪儿有闲工夫去琢磨人心世故?
琢磨来推敲去,到头来又能如何?
若是过错在别人,犯不着浪费自己的光阴,若是过错在自己,更要关起门来好好反省。
道行才是立身之基,其它的都是浮云。
高人替她“断命”之后,祖父许以重酬,请高人出手破解灾厄。
那高人同意“破解灾厄”,却没有收下重酬,当时祖父就沉下脸,后来果然中招了,这高人非但没有出手“破厄”,反而施法让她的劫难更加汹涌澎湃,说什么“否极才能泰来”,不想想她折在“否极”这一关了怎么办!
岐山古驿城,注定是她前世的歧路,一旦踏上,就纠缠不清。
……
无尽高的九重天上,一位清矍老者阴沉着脸追杀一个邋遢老者,煞气和杀气令人心悸。
邋遢老者一边奔逃,一边喊冤:“云澜老儿!我好心帮你孙女渡劫,你却对我斩尽杀绝,你的良心被天狗吃了?!”
清矍老者不予理会,专心追杀。
邋遢老者虽然险象环生,总能在紧要关头躲过致命杀招,鬼哭狼嚎地求饶:
“帝君你讲讲道理好不好?当年是你自己低声下气央求我,让我帮你孙女躲过天劫,现在劫都过了,你还来清算?你是堂堂云澜族的帝君,不是无知匹夫,该知道渡劫这种事,看似捷径,实则深坑,看似关隘重重,才是阳光大道,你孙女虽然遭了罪,这劫却真的破了,半点首尾都没有留下,向道之心比你这种老家伙还坚定……”
清矍老者气得脸色发黑,怒斥对方无耻:
“若吾才活了多少光阴,向道之心就比得上我这种老头子,你还敢说你没害人?!”
邋遢老者呸了一声:“那怪你自己向道之心不坚,这么快就被你孙女追上了,像她这种小仙君,多半逃不过两个门槛,一是心性太单纯,二是太不自信——”
“你又胡说八道,若吾怎么会不自信?
清矍老者催动仙法,无边雷霆淹没了邋遢老者,炸得他像一片柳叶漂浮在海浪上,惊险莫名。
邋遢老者破罐子破摔一般,干脆躺平在雷海之中,就像溺水的人舒展四肢躺在水面上,反而避开了淹死的凶险。
寻常人没有这种悟性,邋遢老者信手拈来,一边躺平一边撇清:
“老家伙,你是不是觉得,自家孙女背靠云澜一族,背靠你这么大道行通天的长辈,从小就被你指点修炼,天赋又好,事事顺心,前程远大?”
“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她始终蜷缩在你的羽翼下,发自内心的认为,她再怎么努力,都不可能超越你这个祖父,还记得她当年怎么说的嘛,‘祖父道行比天高,见识无穷大,她只需乖乖听你的话,按部就班的修炼,就能成为羽界数一数二的仙君,她从没想过超越你,也不觉得自己能超越你,小小年纪故步自封,将来能有多大成就?她若不离家出,不迈出那一步,此生成就有限。”
邋遢老者熬过了雷霆,衣衫狼藉,头发焦黑,整个人像是刚从火炉中跑出来的猕猴,唯有腰间挂着的酒葫芦,依旧碧光莹莹,他摘下来猛灌了一口,继续奚落清矍老者:
“老家伙,你们云澜一族虽然蒸蒸日上,你的道行也越来越神乎其神,哪怕你来日成了羽界第一,也加持不到你孙女头上,她的心关得自己闯过,当年我就提点过她,大树底下好乘凉,大树底下也永远不会长出第二棵大树,你再强横,不能逆天而行,那丫头想要达到你的高度,必须另辟蹊径。”
清矍老者默然不语。
邋遢老者哈哈笑的得意,“老家伙,还记得金乌圣子嘛,你死对头家的小辈,他平生最敬重的人是那头老金乌,却不盲从老金乌,自家老祖再怎么高高在上,说的话未必都对,他想要更上层楼,就得用心去琢磨老祖之外的道理。”
清矍老者皱眉:“好好说话, 没事别扯金乌,听见这俩字就心烦!”
邋遢老者贼溜溜挤眉弄眼:“老家伙,你放过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跟金乌有关,也跟你孙女有关……”
清矍老者警觉,瞪着邋遢老头,掌心再次凝聚深紫色的雷霆,吓得邋遢老头不敢再卖关子,立刻施展掌上山河神通,在两人之间凝聚出一面丈高的水光镜,涟漪荡漾过后,露出一个英姿俊逸的年轻男子,肩头站着一只巴掌大的小红鸟,鸟喙颇长,促狭地插在年轻男子的发髻中,一人一鸟神态亲昵,边走边谈笑低语。
清矍老者只凭穿戴,就认出年轻男子是金乌圣子,站在他肩头的小红鸟,却让他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瞪着看。
“这是……怎么回事?!”
邋遢老者诡笑:“请我算卦啊,诚惠一万两云霞金,不还价,看在你用雷霆替我淬体的份上,我提点你一句:分魂。”
清矍老者点头就走,片刻都没耽搁。
邋遢老头原地呆怔半响,嗷叫着反追了过去……
……
九重天的纷争,杜小草看不到也听不见,只关心眼前的八卦。
桑飞和小鱼怪坐在她不远处玩闹,不知怎么争执起来,桑飞嘲弄两任少巫都“浪得虚名”,小鱼怪嘲他是“嫉妒”。
“两任少巫虽有不足,全都强过你,你唯一的指望,就是找到你们巫部的天巫,死缠烂打让她传授仙法给你,如果你够努力,也许能成为巫疆第三个少巫。”
桑飞嗤之以鼻:“少巫又如何?能撑得起天字号巫部?如果天音部的瞽叟忽然殁了,天音少巫立刻就会现出原形,沦为第二个天卜少巫,托庇在长辈羽翼下,就别想长出比长辈更大的翅膀,天底下就没有那么便宜的事情,看看十大巫部,一千年了,还是最开始的那些天巫,什么少巫,什么巫老,都是笑话,最出彩的后辈,也只能从自家天巫那里学个七八成,免不了黄土一抔。”
说罢还扭头看向杜小草:“菰族长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杜小草点头,夸赞桑飞,但也没有贬低天音少巫,“他最难得之处,是敢挑衅他师父的权威,没因为师父是天巫,就觉得师父说什么都对,无论是什么人,再怎么惊才绝艳,都不可能一手遮天,若是弟子一味迷信师父,处处都以师父的言行为准绳,觉得能从师父身上学走五六七八成本事,就能横行世间,然后再收徒,再传下一辈,最后还能剩下几成本事?所以一千年了,巫疆还是那些天巫,少巫却一茬一茬冒出来。”
桑飞听得醍醐灌顶,他跟小鱼怪争执,争的核心就是这个,可惜自己说不明白,杜小草一语点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