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草盯着眼前变幻了皮囊的秘境之主,不信他这么奸诈的人,会白白放了杜衡。
秘境之主笑道:“姑娘放心,她不会有机会坏了咱们的事。”
杜小草面色冷沉。
杜衡一个灵纹都觉醒地勉勉强强的寻常女子,秘境之主这样的人肯上心,原因是她有利用价值。
杜衡因为眉心的一朵凤尾花灵纹,天然就跟“若吾仙君”扯上干系,从前没有人打她主意,是因为“情思”之事没有曝出。
对杜小草来说,一劳永逸的办法,是杀了杜衡,退一步也要把她抓住,掌握在自己手中。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让她落入了秘境之主掌心。
秘境之主当面提及,是隐晦的威胁。
杜小草最讨厌的事,就是被别人威胁。
气氛渐渐沉滞,杜小草不再开口,秘境之主也借口另有要事,起身告辞。
“过两日我再来拜访姑娘,姑娘趁着无事,想一想合作的事。”
杜小草无可无不可,当着秘境之主的面,没有露出任何急迫和不悦,待人一走,立刻急了,催桑飞去喊吕文昭。
桑飞不明所以,一脸懵的去了。
杜小草站在雕花窗前,看着窗外的葱茏花木沉思,秘境之主的到来,利弊且不说,算是给她提了醒。
这世上可以用来针对她的人,可不止一个秦紫胤,不止一个杜衡,摊开来说,还有两个人,一样危险。
其一是岐山驿中的邪灵,秦紫胤的执念化身。
其二就是垂珠。
当年垂珠和杜小草、白桃同时入火羽裴府做丫鬟,也是在裴府觉醒了灵纹,垂珠的资质寻常,耗了裴夫人三包淬体药草,眉心依旧没有泛起灵纹。
不能觉醒灵纹,就当不得“仙子”,在裴府没有任何前程可言,一个不好,还会被裴夫人卖去红鸾坊做妓子,她看似天真灿烂,实则是个倔脾气,拗着一口气非得要觉醒灵纹。
这样倔的下场,要么成了,要么死了。
垂珠运气好,跟转世后的“若吾仙君”同室觉醒灵纹,她濒临失败的那一瞬间,煞气和死气勾动了杜小草前世被围杀的怨念,这怨念的滋养下,垂珠顺利觉醒灵纹,杜小草也顺利觉醒灵纹。
当时年少,都没觉得这有什么,而今回头看,祸根就在那时埋下了。
杜小草这一世的灵纹,从一开始就被怨念笼罩,才会被瞽叟和天鸾天巫暗算,在她开启前世记忆的时候,弄出了杜衡这个祸胎。
垂珠看似沾了光,祸福相依,一旦被人知晓她的灵纹与“若吾仙君”有关,她的命就不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杜衡已经脱了缰,杜小草无可奈何,垂珠依旧在火羽裴府,她得抢先下手,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垂珠的性命。
她让桑飞去喊吕文昭,其实冒失了,不该让他知晓,更不该让他参与,但话已出口,吕文昭也真的过来了,她便临时改口,劈头问吕文昭:
“我刚收到裴宗主的信笺,说垂珠已经及笄好几年,闺中恨嫁,若我这边没什么特殊安排,他就找个靠谱的人安排她出嫁,你什么想法?”
桑飞和小黑鱼正好进来,听到杜小草问得这么直接,嘿笑盯着吕文昭,看他如何回应。
桑飞还奚落他:“吕世子,大丈夫当断则断,一个小丫鬟,那么长时间没见面了,难道还要被她赖上?想想春熙台的那些漂亮小姐姐,对你那么痴情,你都不予理会,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千万别小河沟里翻船。”
小黑鱼气得狠踩桑飞的脚,桑飞嗷嗷求饶。
两人闹得欢快,吕文昭的脸色却凝重又沉重,讪讪了许久,问杜小草:
“裴宗主给她寻了个什么样的夫婿?”
“垂珠什么身份,能寻什么了不得的夫婿,像吕世子您这样的贵人,她肯定是高攀不上的,最多在精干伶俐的家生子里挑一个顺眼的,粗茶淡饭相夫教子地过日子。”
吕文昭默了一阵:“也好,我跟她相识一场,得给她添一份嫁妆。”
杜小草气得手指门外:“滚!”
吕文昭被他轰下楼,杜小草再不耽搁,拿出裴烈山给她的传讯石,催动之后,缓缓吩咐了他几句。
裴烈山没想到她会特意提及垂珠,又怕自己看不牢人,硬着头皮问杜小草:“仙君,这人留着就是个隐患,干脆杀了吧。”
“不行!”杜小草一口否决,垂珠好歹跟她姐妹一场,又没犯什么错,既不像白桃那样是别人安插来的谍子,也没有像伏雨那般背地里出卖她,她岂能为了一己之私,把人杀了完事。
裴烈山不以为然,苦口婆心劝她不要“心软误事”。
“仙君,这件事说小很小,说大就很大,河东裴氏在七十二洲赫赫有名,放眼天下不过如此,你口中的秘境之主,还有流云宗,无论是谁伸出黑手,我这边都未必能看牢垂珠,一旦她落入别人手中——”
裴烈山欲言又止,这世上最能保守秘密的人,永远是死人,垂珠没有做错任何事,但她的存在,就是最大的祸胎。
“仙君,岐山驿的那缕执念,你是怎么打算的?”
“没有怎么打算,他多半已经不在那里了,要么被秦佑安藏了起来,要么被秘境之主或者流云宗掳走。”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屠狗少年。
明面上看,屠狗跟她这个仙君没什么瓜葛,但他能成为千秋不死人,却跟杜小草有关,世上邪术层出不穷,“情思”之后,杜小草有些草木皆兵。
隐匿在暗处的黑手,大约也要尝试一下,才肯死心。
屠狗危矣。
她远在巫疆,鞭长莫及,只能尽快处理完手头的事情,返回白帝城,看护这些旧友。
她叮嘱裴烈山,把垂珠送去宗祠,让槐祖照看。
“我很快就回去,有什么事当面谈。”
杜小草灵力耗尽,通话中断,她跌坐在美人榻上,回想方才吕文昭的态度,越想越生气。
小黑鱼还暗戳戳告状,说她偷偷拦截了两份从白帝城发来的飞函,拆开之后发现,吕文昭的郡主母亲正在为他安排婚事。
“人选之一,是你们那个仙帝的堂妹,还有两家是门阀千金,不但出身尊贵,人也长得如花似玉,陪嫁的金银财宝能堆成一座大山,这么好的条件,吕文昭怎么舍得撒手?你说的那个垂珠,只是个人牙子养大的丫鬟,想要高攀吕侯的嫡孙,难啊。”
杜小草默然不语。
她当然明白这桩婚事门第悬殊,让吕文昭来,只是下意识的行为,刚过去的那一个时辰,乃至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垂珠都在生死边缘徘徊,实际上的处境,已然是囚徒。
哪怕“情思”被破解,垂珠也很难恢复从前的自由畅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呢?
把人关起来是最稳妥的办法。
她还要感谢吕文昭撒手,否则他真要迎娶垂珠的话,她这个仙君是放人呢,还是不放人呢?
小黑鱼说吕文昭的联姻对象中,有秦佑安的堂妹,那就是郡主,甚至是公主,上任仙帝禅位前,膝下好几个女儿,血缘上都是秦佑安的堂妹,名份上都是公主。
从吕文昭的谨慎看,多半就是公主了,否则以他的放浪不羁,纳妾这种话张口就来。
他虽然身份高贵,娶妻讲究门当户对,纳妾就随意了,虽然也有一些规矩,任性一回也行。
但他没有,哼都没敢哼一声,当然不是他自己大彻大悟,忽然变情圣,而是婚约在身,马上就要做驸马,不得已罢了。
垂珠这样的小丫鬟,借她几个胆子,也不敢去跟公主做姐妹,一言不合,提脚就能发卖了,一个小错就能打死了。
因为这件事,吕文昭心虚,接连两三天都没敢出现在他面前。
小黑鱼看不惯,不依不饶地缠着他,让他说说自己未来的公子老婆,究竟如何花容月貌,如何煊赫霸气,让他这种浪子吓得循规蹈矩。
“负心王八蛋,迟早有你后悔的时候!”
“……”
两人打闹不休,杜小草的阁楼上,却陡然多出不速之客,秘境之主再次前来。
看着鸡飞狗跳的场面,轻声感叹:
“姑娘心善,寒微之时的小姐妹,都牢记在心,但人各有志,如这位吕世子,他心中只有权势地位,没有那个小丫鬟,强求无益,不如撒手。”
杜小草警觉的支起耳朵,觉得秘境之主的话若有所指。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姑娘不必担心我会抓走垂珠,我返回巫疆之前,去试探过她,她对得起姑娘对她的情谊,宁可自己死了,还不止死了一次,始终没有出卖你。”
杜小草惊呆。
她是若吾仙君,道行惊人,知道世上有许多试探人心的法子,不必让祸事真的发生,只需要让人身陷幻境,在迷幻中亲历“问心”,一次又一次,很好有人能撑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