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紫胤没有落井下石,那么豪横的一个俊彦公子,不可能平地蹦出来,也不可能原地消失,要么隐藏得太深,要么陨落得太秘密,两者必占其一。
黑岬却嘀咕道:“被打死了还算好的,若是只打残,扔在荒郊野外,他就算能苟下一条命来,从此湮灭无名,再不能登顶,才是凄惨呢。”
众人一哂,不信他的胡说八道。
秦紫胤追问杜小草,当年那无脸俊彦是如何连胜三场?
“是凭真本事,还是凭心机?”
杜小草没有亲临,道听途说不甚明了,金乌太子确实亲眼目睹过,唏嘘道:“那人实在豪横,三战三胜,全都是凭真本事,甚至没有全力出手,每次只用左手,就打败了所有挑战他的俊彦。”
“一只手?!”
秦紫胤斜睨金乌太子身后的年轻扈从,发噱道:“方才见你们那么笃定我会被打残,我还以为羽界俊彦从无败绩呢,有这么的糗事在先,何来的自信啊?”
年轻扈从黑了脸。
金乌太子的脸色也不好看,他出身羽界大妖部,极为爱惜羽界的声誉,但无相人的事,众所周知,他也无法抵赖。
杜小草紧张地看着秦紫胤,诘问他:“你没有无相人的道行,不可托大,约战的时候务必全力以赴,别玩什么单手连胜的花架子!”
黑岬呵呵:“帝姬,单手连胜是真本事,不是花架子,紫胤公子若能再现无脸人当年的战绩,从此再不会有人小觑他。”
秦紫胤深以为然,慨叹那人不知下落,否则一定要找上门去,跟他好好切磋一番。
“那无相俊彦,约战时尚且只用单手迎敌,之后与人交手,还是如此嘛?”
秦紫胤问出心中疑惑,周围之人面色各异,不晓得怎么回答他。
黑岬再次开口:“当然,他来到羽界之后,人前只用过一只左手,最后被偷袭暗算的时候,全力以赴,打塌了数百山头,泾水倒灌十万里,立成泽国。”
平平无奇一番话,惊得殿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默然消化黑岬这番话。
金乌太子惊咦道:“你如何得知?”
黑岬面色如常,丝毫没有撒谎或者泄露隐秘的自觉,抬手指了指泾河方向:
“我出门远游的时候,被一条巨蟒卷住,落入河底,万幸身上带了避水珠,那巨蟒又离奇中毒,我落入河底,见到一座被削平的崖壁,壁上用剑尖写了一篇悼文,是垂死之人自己悼自己的,旁边还有一柄仙剑,一具枯骨,我当时担心巨蟒追来,没敢滞留太久,匆匆看了几眼悼文,捡起仙剑,洑水逃走。”
金乌太子若有所思,他身边的年轻扈从急了,催问黑岬:“那柄仙剑呢?拿出来看看!”
黑岬翻了个白眼,真的从芥袋中拿出一柄漆黑如墨的仙剑,乍一看平平无奇,只比寻常的仙剑厚重了些,剑柄处镶嵌的一枚赤色宝石,犹如一颗眼睛,透着忧伤灵动。
秦紫胤和杜小草都没见过无相俊彦的兵器,无法判定真伪,金乌太子却是亲眼见过的,郑重接在手中,反复摩挲,笃定道:“没错,就是那人的佩剑。”
人在剑在,剑都落入乱流之中,剑旁边的枯骨,多半就真的是那无相俊彦。
一代俊杰,惊艳一界,陨落得无声且憋屈。
秦紫胤冷嘲道:“什么三战两胜,就是输不起,看别人赢了,就背地里下黑手,无耻之尤!”
金乌太子默然,他身后的年轻扈从也扭过脸,没有怼回来。
黑岬捡到仙剑的地方,除了尸骨还有悼文,人之将死没必要撒谎污蔑,那崖壁上的死因,非常真实可信。
金乌太子看向黑岬:“这一趟前往空间战场,会途径泾河,我陪你重游旧地,找到那具枯骨,把崖壁上的文字也拓印下来。”
黑岬犹豫,找枯骨没啥,拓印文字就有后患,袭杀无相俊彦的人,肯定是高人,且还活着呢,这么暴露他丑事,后患无穷啊。
金乌太子安慰他:“一切有我担着,你不必忧虑,那崖壁上的悼文,有没有提及是谁袭杀了无相人?”
黑岬摇头:“说是一个戴着赤金面具的人,还画出了那面具的形状,说那人道行非常高,可以碾压他,他拼死也没看清那人的相貌。”
秦紫胤冷嘲:“藏头露尾一鼠辈,背地里偷袭,道行再高也是一小人。”
金乌太子面色冷冽,当即催促黑岬出行前往泾河,还邀请杜小草一同前往。
杜小草算算时日,她也该出发前往空间战场,躲避无益,只是放心不下秦紫胤。
秦紫胤笑道:“仙君无须忧虑,一群土鸡瓦狗,轻松可败。”
黑岬噗嗤笑出声,冲着秦紫胤竖起大拇指,丝毫没觉得自己也成了“瓦狗”。
金乌太子满脸笑容,恭维杜小草的符阵之术,请她出手绘制瞬移符,把他们这一行人挪移到泾河之滨。
他对黑岬所说的枯骨和崖壁很感兴趣,巴不得马上见到。
杜小草也起了好奇心,拿出若吾小锥,费了整整三日的功夫,原地绘制出挪移法阵,覆盖了方圆十亩那么大的位置,催动之时,金光直冲云端,方圆万里清晰可见。
这金光犹如龙卷风,无声卷过亿万山水,抵达极北之地的泾河。
金乌太子说“顺路”,是明晃晃的托词,空间在场在东,泾河在北,众人却无一戳穿,眼巴巴等着黑岬找出当日落水的地方。
黑岬穿着一件黑色蟒袍,看日头,看山形水势分辨方位,很快锁定了一处地方,一望无际的河面上,一只雀鸟都看不见,更没有渡船,两岸猿啼鹤唳,杳无人烟。
黑岬指着岸边一棵繁茂的雷劈桃,说他就是攀着这棵桃树上岸的。
“河底东南西北,最多偏差二三里,胆子大的自己下水去寻,我胆子小——”
他的怂话还说完,屁股上忽然挨了一脚,整个人身不由己地扑向河面,半空中惊呼踢腾,惹人发噱。
踹他的年轻扈从哈哈大笑,紧随其后入水寻找崖壁。
其它随扈也先后入水,撒开了四下寻觅黑岬口中的崖壁,磨蹭了一个时辰,一无所获,还是黑岬凭着记忆,在一片险滩下找到了。
崖壁高耸,因为一场鏖战改变了山形水势,被河水淹没了,十万里山坳皆是如此,当时传说是地动导致,真相是杀戮。
铭刻的悼文还在,每一个字都入石三寸,万年冲刷圆润了笔划,却没法改变内容的惊心动魄。
杜小草默默看完,叹息一声:“可惜了。”
黑岬一脸的没心没肺:“帝姬不要歪了立场,这人是无相界的,不是羽界的,仗着天赋好道行高,横扫羽界年轻一辈,压得他们抬不起头,他若不死,时不时跳出来,羽界俊彦心绪难平,不知道多少人从此一蹶不振,影响羽界的气运,他死了,完事太平。”
“话不是这么说,公平约战而已,输了就奋起直追,背地里下黑手算什么?”
“输赢最重要,道义算狗屁?”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其它人都没入耳,专注寻找无脸俊彦的尸骨,找来找去,只找到一头巨蟒的尸骨。
这佐证了黑岬的话,他确实在泾河遭遇到一头巨蟒,那巨蟒抓了他以后,中毒而死,但他见过的那具尸骨,却不翼而飞了。
杜小草疑惑道:“会不会被巨蟒吞了?”
她的话刚说完,年轻扈从就催动骷髅刀,劈开了巨蟒的胸腹,露出了十几具白惨惨的尸骨,一眼分不出男女,却能分出长幼,至少有三四个没长大的孩童。
金乌太子盯着其中几具成年男子的尸骨,猜不透是不是无相人留下的。
他指挥麾下的扈从,那巨蟒连同蟒腹中的尸骨,全都用芥袋收起来,带回祖地慢慢查看。
黑岬惊讶地瞥了他一眼,不以为然:“一堆臭烂了的尸骨罢了,拉回去多晦气?”
年轻扈从也是这般以为,无奈金乌太子固执已见:“带回去!”
黑岬打了个哈欠,指着前方巨大的崖壁:“这石头呢,难道也带回去?”
“当然带回去,这是罪证。”
“这是一座大山啊,还在水底,怎么搬?”
“我有帮手。”
金乌太子说罢,巍峨崖壁忽然拔地而起,一寸一寸浮出水面,像是有什么力大无穷的东西托着一般,缓缓挪向河岸。
一步,两步——
一柱香的时间,就把大山搬到了岸边。
杜小草绘制降雨符,利用泾河丰沛的水汽,催动一场覆盖面积方圆十里的暴雨,把缠绕着藤蔓、水草和泥垢的崖壁冲刷的干干净净,铭刻的文字清清楚楚,是羽界大妖都认得的鸟篆。
她用秘法拓印一份,黑岬也沾光拓印一份。
驮着崖壁出水的妖兽,看穿了也稀奇,是一头不大的水猴子,通体碧绿如翡翠,不足一丈的身高,却力大无穷。
有它襄助,崖壁被收进一件方寸物中,交给可靠的金乌供奉送回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