箬衣剑通体碧绿,包括剑柄也是,唯有这处“罅隙”,仔细看是一道贯穿仙剑的赤色甬道,吸入发丝,神秘莹润。
箬衣剑泛红,其实就是这处发丝般的罅隙在泛红,从细细一道,缓缓往外扩散,眼看就要扩展到剑体全身。
秦紫胤犹豫着要不要干涉的时候,泛红倏然消失,仙剑却像是被高温炙烤过头的蜜蜡,软淌着变成一滩碧水,兜头扑向秦紫胤。
尘埃落定的时候,秦紫胤身上多了一件“盔甲”,碧莹莹沁人心脾,款式也颇有美观,连头脸都一起遮住了。
黑岬仔细验看围观,啧啧夸赞:“好东西!我活了这么多万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种盔甲,若是你肯售卖,能十几座紫金山。”
杜小草也惊了,想不通箬衣剑怎么会忽然变成盔甲,她认识箬衣剑也有一千年了,从不知道它还能这般逆天幻化!
这个变化,佐证了黑岬之前的猜测,秦紫胤的母亲,或许真的是星河中某位大妖。
今天幻变之前,还能勉强让人相信,她是七十二洲某地天底精粹灌养出来的木妖,今日之后,板上钉钉的不是了。
黑岬桀桀怪笑:“船上箬衣甲,拿着幽冥剑,扛着小酆都,你这排场越来越大了。”
“……”
接下来半个时辰,三人放着酒菜不吃,轮番在箬衣甲上下功夫,各种高难度实验,先找到这甲衣的破绽,然而并没有。
或者是有的,凭他们的道行无法窥破。
杜小草使出了浑身解数,也只是让甲衣如水流瀑布般震荡,旋即恢复平静。
三人精疲力竭,终于肯坐下来用膳,窗外却传来打斗的动静,两个赳赳壮汉,其中一个还是熟人,白溪大表兄,正跟一个跛足汉子打得如火如荼。
没有使用仙器法宝,纯粹斗拳头,砰砰有声。
黑岬不屑道:“大早上的发什么疯!”
杜小草也无奈苦笑,大表兄对战之人,是“五残”之一,五残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彼此争斗只能点到为止,否则就是自杀。
三人边吃饭边看热闹,时不时还随大流喝彩叫好,惹来其它酒客侧目。
云澜别苑,在杜小草三人离开之后,原地冒出两个老者,左边的高冠白袍,气度清矍,右边的身形魁梧,瓮声瓮气,看起来脸色都不太好的样子。
正在洒脱庭院的仆役一再从他们身畔经过,却像是没有见到一般,别苑管事倒是看清了,惊得原地呆怔半响,忙不迭地上前拱手行礼,还没开口说话呢,就被壮硕老者一挥袍袖扇飞院外。
管事摔成狗啃泥且不提,两位老者的聊天气氛十分糟糕,清矍老者的鄙夷都在眼角眉梢上挂着,魁梧老者的不屑全都反应在嘴上,一口一个“老狗”,骂人骂得很直接。
“就那么一个孙女,还舍得她流落在外头,你的心肠地铁打的?”
“不经风雨不成大树,总是窝在家中,养的娇滴滴的,如何能支撑起云澜妖部?出门游历是必须的,只是没料到她平日里那么乖巧,敢私自离家出走,若是按照给她安排好的线路,断断不会有这样的意外发生。”
清矍老者瞪着魁梧老者:“你也别装好人,若吾就是从你那儿回来之后,才溜出门远游的,是不是你口无遮拦胡说八道,让她以为外头是世外桃源?”
“你别狗血喷人!若吾去白溪的时候,我不在家中,根本就没见到她!”
“你没见到她,其它人呢,你那几个儿子一个比一个混账,还愚蠢,我当初怎么瞎了眼,跟你这种人当亲家!”
“后悔了?我早就悔了?当初怎么猪油蒙了心,非要把女儿嫁到你家里去,让她英年早逝,临时之前还恨我,她自己看上的那个年轻人,虽然不入我的眼,其实也是很不错的……全都怪我!”
魁梧老者捶胸顿足,清矍老者却不吱声了,也见不得亲家痛哭流涕的模样,冷着脸提醒他:“一大把年纪了,哭天抢地算什么?赶紧说正经事,我是幻身投影到罗浮城来的,不是本尊亲至,耽搁不了太久。”
魁梧老者止住泪,眼巴巴看着清矍老者:“若吾和她那情郎,都要做‘诱饵’的事,你听说了吧?这事不行,你想个办法摆平耋老团,让他们修改名单。”
清矍老者叹息:“办不到,也没必要,大妖部的继承人,到空间战场历练,做诱饵,是必经的难关,逃不开的。”
“历练又不急在一时,等你返回羽界的时候再来不行吗?!罗浮城是什么地方,这儿的耋老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混账,这座城也撑不了多久了——”
“如果若吾和那年轻人想办法撑住了呢?”
清矍老者说话时,没有发出声音,连唇舌都没有翕动,全程神识交流,防止窥视和偷听。
魁梧老者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沉吟片刻,居然不再吱声了,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一向擅谋算,就是怕出纰漏。”
“本来我没也没想插手罗浮城这边的事,他们上赶着找麻烦,只能见招拆招了,我没出手阻止幕后之人,就是想让若吾和她身边的年轻人都看看,耋老团是个什么德行,罗浮城是什么风气,他们想要取而代之,就不会有压力。”
“凶险——”
“我也想完全,可惜没有,纵然他们有我们这样的老东西庇护,有些事也得靠自己努力。”
清矍老者随手在身前画了个水光镜,半个春风酒楼全部映入其中,坐在二楼窗前用膳的秦紫胤、杜小草和黑岬,窗外噼噼啪啪打斗的“五残”,全都映入其中。
魁梧老者眼巴巴看着画面中的人,重点看杜小草和白溪大表兄,看完了又盯着黑岬,问清矍老者:
“你能不能看破这小子的跟脚?”
清矍老者冷嗤:“献舍而已。”
“我知道是献舍,问的是他的跟脚,能被献舍而来的,十之**都是顶尖大妖,看他嬉皮笑脸的模样,一点看不出大妖气派,难道是献舍的时候出了意外,随随便便被什么山野孤魂占据了?”
“你这么瞧不起他,就过去跟他对对招,被他打死了,说明他来路不凡,你打死了他,他就是山野孤魂活该。”
魁梧老者被噎得面色难看,瞪着对面的亲家:“故意找茬是不是?!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咱们的宝贝心肝的安危担心?这个黑岬来路不明,那个秦紫胤看着身家清白,跟脚也说不清楚,居然是个半妖,他的生母是谁,你到底查清了没有?!”
“何必去查呢,九天十地那么多木系大妖,天知道是哪一个?她不露面最好,真露面了,也碍不着咱们什么。”
“说得轻巧,她只要带走秦紫胤,若吾就哭死了!”
“她若是能带走,一千年前就带走了。”
“……”
清矍老者拿出两坛从秘境中得到的万年佳酿,拍开了扔给亲家,自己也慢慢啜饮。
跟刚进来时相比,他的身形已经虚幻了一半,幻影能滞留的时间不多了。
魁梧老者心情憋闷,猛灌了一口美酒,淋漓叹息:“你这人不得劲,也就舍得送酒,喝了你的**汤,搭进去一个好女儿,悔了几十万年,若是能重来一回,我——”
“便是重来一回,你还是会答应我的提亲,你女儿看中的那个小子,虽然天赋异禀前途远大,真嫁给了他,日子不会好过,那种人就适合惊鸿一瞥,偶尔念想念想,不适合长远过日子,现在他找了回来,要报复,自有我接着,亲事是我一手促成的,跟白溪妖部没关系。”
清矍老者说得郑重,且目光看向虚空,仿佛在特意说给某些人听。
魁梧老者明白他的心意,却没有接受这份好意:“嫁女儿是我自愿的,惑心术是我下的,那人要报复尽管冲我来,冲咱们这些老家伙来,别鬼鬼祟祟折腾小辈!”
魁梧老者一边说,一边拖拽着“亲家”飞抵春风酒楼,消散在即,总要看一眼自家小辈才能放心。
两位大妖联袂出行,哪怕只是幻身,动静也是大得很,早就有耋老被惊动,却没谁敢凑上前找晦气。
清矍老者和魁梧老者乐得耳根清净,身形悬浮在半空中,近距离打量秦紫胤和杜小草,黑岬也被看了个底儿掉。
“可惜是个半妖——”
“可惜是个拎不清的傻子——”
“可惜是个献舍的老怪物——”
“……”
魁梧老者啧啧有声,忽然问清矍老者:“这小子人都住进云澜祖地,聘礼给了吗?咱们不是贪财的人,面子上要过得去,不能让别的妖部看笑话。”
清矍老者瞪了他一眼:“我还没打算把孙女嫁给他呢,扯什么聘礼?想要聘礼,金乌老儿送了一大堆,我全给扔了回去!”
白溪老祖愕然:“这跟金乌老儿有什么关系,他一大把年纪,还妄想吃嫩草娶若吾?信不信我打的他半秃变全秃?!对了,他那孙子也在罗浮城,难道是那小子——你们两家有过婚约,掰扯了两百万年也没掰扯明白,现在想笑泯恩仇再续姻缘?”
一瞬之间,白溪老祖脑补了若干种可能,眉头紧紧皱着,没有立刻否定这种猜测,反而思忖起这件事的可行性来。
清矍老者也陷入沉默,其它人倒也罢了,唯有金乌太子,是个不好推辞的家伙,虽然两家祖上相爱相杀,渊源深远到两百万年前呢。
金乌老祖的诚意他感受到了,却不能因此就把孙女嫁过去,他刚愎自用过一次,误了唯一子嗣的终身,还搭进去了他的性命,轮到孙女辈谈婚论嫁,他无论有什么想法,都不会强加于孙女身上。
重蹈覆辙这种蠢事,只能是别人在做,他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