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禹的回答很狡猾,“陛下,臣虽信佛,可在佛前,臣也只是求佛祖能善待世人,保佑臣之家小都能一生平安顺遂而已。
那些高僧终日礼佛,想的什么,又能倾听到多少佛祖教诲,臣哪里知道?
只是佛宗之人好辩,与他们对谈会非常有趣,陛下有闲,不妨一试,到时就能晓得臣所言无差了。”
好吧,李破承认这厮是个真正的贵族。
他们在信仰问题上其实是非常灵活的,也就是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虔诚,很多时候都是一种大家都信佛崇道,我若不信上一信,岂不很没面子的心态。
而且贵族就是当世的精英,他们充满了控制和掠夺的欲(和谐)望,利用宗教是最为常见,也是颇为有效的手段,可以让占据资源的他们轻易的抓住主导权。
虔信者大多不会出现在贵族群体当中,因为那意味着你不聪明,天然就会被贵族群体排斥,以至于驱逐出去。
可事情就是这么奇妙,世人称颂的大德高僧却多数出于世族……
…………
李破没这么容易糊弄,目光闪动间便刁钻的再次问道:“那卿说杨广是不是个虔诚之人呢?
朕听说他在位的时候,佛教大兴,洛阳这里的寺庙一大半都是他建起来的吧?好像天台宗的智顗和尚就曾屡次觐见杨广,世人称其为智者大师,东土释迦?”
萧禹笑了起来,“陛下竟然知道智顗啊……”
说完他就觉着有些不妥,皇帝出身草莽,不敬天地,学识上也有所欠缺,这事是明摆着的,可臣下们却万万不能宣之于口,更何况皇帝还作的一手好诗,有点诡异。
“陛下听到的有些谬误,智顗和尚见杨广时,是在杨广任扬州总管之时,那时江南方定,文皇帝也想拆除一些寺庙。
杨广抚江南,眼见于此,陛下您说,他该怎么办呢?”
这样的回答让李破很满意,杨广那厮心里若有一点善念,哪会闹的天下沸腾?和智顗和尚的交往,不过是因为政治需要罢了,这很符合帝王的人设。
如果现在需要的话,他倒也不介意到佛前拜上一拜,又不会少点什么不是?
智顗是南朝名满天下的僧人,开宗立派的大宗师,可惜却也没能收了杨广那个妖孽,显然法力不够,徒有虚名罢了。
李破对佛宗之事兴趣缺缺,可萧禹这厮出了长安竟然变得分外狡猾了起来,让他很是意外。
于是又说道:“那卿来猜一猜,白马寺的僧人想要见朕所为何来?”
萧禹看着满面笑容的皇帝,心里一阵MMP,这俺哪猜得到?
他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才道:“洛阳遭了劫难,白马寺恐怕也难幸存,不过白马寺存世千年,几次毁于战火都能重建起来,少不了这些僧人的努力。
如今拦路相见,臣猜原因有二,一来是想觐见陛下,效仿前贤故事,为陛下**,以博佛宗之名。
二来应是请求陛下允许他们重获庙产,以做栖身之所?”
对答的依旧很得体,和尚们见达官贵人,为的就是这点事,难道还想扶龙庭不成?那真是找死,佛祖也护不住他们。
李破笑笑道:“你劝朕见一见他们,朕可没读过几本佛经,论得什么禅机?见了他们岂不要丢丑?
卿有些不厚道啊,到时朕丢了颜面,让他们觉得朕不如杨广,卿觉得这合适吗?”
萧禹在马上僵住,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您自曝短处,却还要拉上俺,就是厚道之人了吗?
心念电转间,萧禹道:“陛下把僧人们看的小了,他们有所求而来,又怎敢故意让陛下难堪?
杨二那人才学也只平平,与那智顗相见,却总能宾主尽欢,之后佛门之人更是盛赞其明,其中道理一看便知。
陛下乃开国之君,气象恢弘,哪是杨二可比?僧人们见了必定如见真佛,恭敬还来不及,何虑出丑?”
萧禹把杨广拉出来狠狠踩了两脚,说完自己暗自也抹了把汗,心里念叨了好几声,伴君如伴虎。
他知道之前落下了不少饥荒,稍不留神就得还上,可得聪明一些,不能像在朝中那样耿直了。
李破好像不认识的瞅了瞅这厮,呀,还真难不住你了,这还是那个大嘴巴的萧时文吗?
李破不太欢乐,萧禹说的虽然好听,可话里话外还是说他不足以跟大德论道,这是实话不假,可他娘的实话最伤人了你知道不知道?
真想一脚把这厮踹到地下去与杨广相见……
…………
洛阳不用说,是个好地方。
南对伊阕,北倚邙山,东逾廛水,洛水横贯其间。
杨广建洛阳之初,便迁数万商贾到洛阳居住,当时洛阳就是南北的商业枢纽,漕运之发达更是一言难尽。
沿着洛水东行,水流潺潺而过,两岸树木荫荫,野草依依,满眼翠绿,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李破策马而行,心中也是暗自叹息,这样一个好地方,却被血腥染了颜色,实在可惜至极。
…………
洛阳官吏迎在十里之外,为首满头银发的正是裴矩裴弘大。
望见皇帝车驾到来,裴矩颤颤巍巍的拜了下去,众人随之而拜。
此时李破已经回到车辇之上,陪着他的不再是臣下,而是皇后李碧。
待车驾停稳,李破麻利的跳了下来,不疾不徐的来到洛阳众人面前,稍稍打量了一下裴矩,上前一把将他搀了起来。
“久仰裴卿大名,却今日方能一见,于朕来说,实乃幸事也。”
裴矩年纪太老了,那已经不是成精不成精的问题,而是人情世故上熟练的已经成为了人家的本能。
顺势起身,脸上的褶皱笑的都深刻了不少,看着像有些谄媚,身子却已挺的笔直,年轻的君王就站在他的面前。
身材高大,姿态矫健,面目看着并不出色,笑的却爽朗至极,只是不自觉间便有威严流露,好像你不附和他几句,自己都会觉着不对。
这就是平定了天下的开国之君啊,精力勃发,气势强盛……不过看这面相,总觉有些熟悉……
裴矩眼神不太好了,转眼间就把这个念头丢开,“臣在洛阳日夜期盼陛下能够赐临此间,今日终能得见天子容颜……”
说着说着眼泪说来就来,于是掩面再拜道:“臣蒙陛下不弃,不纠过往,并以老弱之身守于洛阳,足见陛下心胸如海。
今日一见,陛下果然龙身凤体,头角峥嵘,气象万千,英主在位,千山响应,万川和鸣,臣于垂老之年,还能见得明君,死亦瞑目矣。”
好嘛,这马屁拍的,咣咣直响,李破身上一阵酥麻,笑容都僵硬了不少。
说好的名臣风范呢?七老八十的人,这面子……好吧,想想其人过往,若是有一丁半点的颜面可言,估计也活不到现在了。
萧禹在旁边狠狠揪了揪胡子,心说裴弘大果然还是那么不要脸,一副奸佞模样。
跟着一起到来的吏部尚书裴世清,悄悄转过了头去,这个堂兄不要也罢。
工部尚书云定兴就一阵的羡慕嫉妒恨,心中道了一句,裴弘大果是名不虚传,当年咱就逊色他许多,十几二十年不见,却还是如此,唉,既生瑜何生亮啊。
户部来的是户部侍郎武士彟,这厮在人群中看着裴矩和皇帝,心中有所鄙夷,哼,前隋名臣,好大的名气,却也不过如此嘛,谄媚如许,还不如俺一个商人呢。
裴矩姿态放的极低,丝毫不以自己年纪老大而作态,便如李破所想,面子?那是什么玩意。
在裴矩看来,第一次见驾,必须如此,要让皇帝知道他裴矩年纪虽老,却极为好用才成,万万不能让皇帝觉得他是在洛阳任上养老。
和苏威,何稠等人相类,这又是一个官迷……
…………
接下来裴矩便陪在了李破身边,给他引见洛阳官员。
大将军开国公刘敬升就不用说了,他是李破旧部,当了很多年亲军统领的人,只不过也有四五年不曾见过了,拜见之时也哭了一鼻子,李破给他的演技点了个赞,觉着自己没掉眼泪,挺不合适的。
能够被引到李破面前的,都是河南高官,也就是李破无心在东都设下行台,不然这些人必定也都是行台尚书之流。
刘敬升还兼着河南宣抚大使之职,其实这几年就是带兵四处剿匪。
和刘敬升相当的是崔君肃,窦衍等人。
崔君肃曾做过前隋的兵部尚书,博学而有才能,后来投了窦建德,和裴矩等人一道降唐,现在也兼着河南宣抚大使之职,还任东都司马。
与刘敬升一内一外,为裴矩之辅。
管着河南钱粮的是长史是窦琎,也就是洛阳令窦衍的叔父,因奢费太过而坐免匠作少监之职,这两个倒霉蛋在家族争斗中惨败,被窦诞,窦师纶兄弟赶出了长安,一前一后来到河南任职。
李破见了见各类人等,便起驾继续前行。
裴弘大则被请上了御辇,李破向来尊老,也确实想跟这个传奇人物说说话,这可是当世的活化石,比何稠等人还要珍稀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