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把王世充“吓着”,李破还特意命人传信于王世充,自己无意与其争功,只是造起浮桥,军械铠甲之类容易运送而已。
吓没吓到王世充不知道,反正浮桥是建起来了,在营寨后方,从晋阳一路赶来的工匠们,也在指挥兵卒伐木造船。
合适的时机,需要李破一直保持专注,于是他已经悄然而至黄河北岸,随时准备做出艰难的抉择。
而在龙门和蒲坂,飘荡在天空之上的旗帜越来越多,这显然让唐军紧张了起来,从潼关到韩城的一路上,唐军的传骑往来不休,再加上运送粮草,调动兵马,让关西地面上黄河沿岸的道路繁忙异常。
说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可这年头战事一起,将领们很难做到知彼这一点,很多时候都要靠猜测而做出决断。
这是无疑是战争的魅力之所在,就像是弈棋,执子双方争的是胜负,旁观者看的却是过程,所以很多人对战争津津乐道,可那些真正参与了战争的将军们,令他们刻骨铭心的绝对是期间艰难而又凶险的判断。
无论是李建成,李神符,还是李破,王世充,此时其实都在等待,尤其是王世充,他最想听到的消息无疑是唐军出关迎战。
他自信凭借手中前所未有的大军,足以在平地上粉碎任何敌人,即便是李密重生,在见到如此庞大的军伍的时候,也必定会向他俯首称臣。
所以他当然希望唐军能出关与他相战,而非是一力守关。
当然,他同样有着破关而入,擒杀李建成小儿的信心,因为河南大军多数都经历过洛阳攻守之战,这显然是他爆棚的信心的来源。
而实际上,不管王世充有多自信,这都是他头一次统领如此庞大的军伍,手忙脚乱之处,只有他自己知道。
从洛阳起行之时,王世充就已经有点焦头烂额,祭告天地,军将们高呼万岁的声音响彻天地,才让晕头涨脑的王世充重新找回了自豪感。
就像当年杨广面对百万大军时一样,相信只要自己所到之处,定然能摧枯拉朽般击溃那些该死的敌人。
而大军陆续西行之际,前不知头,后不见尾的大军,重又让王世充头疼了起来,甚至有的时候他会生出奇怪的想法,要是让这条粗壮而又漫长的长龙瘦一点,短一点岂不是好?
可他不曾想过,往远了说,曹操征孙权,号称大军百万,最终一败涂地,往近了说,杨广三征辽东,人数最少的一次也有三四十万众,却弄的一次比一次难看,最终身死国灭,留下无数骂名。
即便不说他们,就说李密和李神通两个,李密最盛时号称拥兵五十万,结果怎样?李神通起兵二十余万击李破,结果又是如何?
其实根本不用说的太远,隋末战乱到了现在,以少胜多的例子已经有了无数,所以说,战事这东西,和韩信讲的可不一样,人数一旦来到一个极限,产生的效果会让人分外难受,可不是多多益善一句话能总结的了的。
而王世充所能容纳的极限值其实比前面那些例证要低的多,却如此盲目的尽起大军西来一战,其实只能说明一件事,王世充在军略之上和他的治政才能一般,都极其平庸。
他和李密两个适时而起,是典型的时势造英雄,若是天下承平,这两人别说称王称霸了,即便出将入相,都是高看他们才对,而到了最后,他们也都一样的疯狂,两人却又凑在了一处,在这一点上看来,世事真的很奇妙,不是吗?
当然了,这话说的好像有点偏颇,看看现下天下的诸侯们,也就李渊还像点样,其他人又有谁不是从底层爬起来的呢?相比王世充,李密两个,他们更要差点意思。
而现在,王世充的部下们心思可不比皇帝少,实际上,从大军渐渐聚集于东都洛阳的时候开始,王世充已经渐渐失去了对大军的控制。
河南人无疑是这个时间段里,最具反抗精神的一个群体,河南也颇有继山东,河北之后,成为乱匪之家的架势。
其实不论现在的河南众人承不承认,他们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一个乱字,百姓就不用说了,哪里只要有一口吃的,他们就会往哪里聚集,故乡一说,在河南百姓眼中已成奢望。
而兵卒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各处郡县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兵卒,他们大部分人能熬过上个冬天,完全是依靠汲取百姓的生机所致。
再说领兵将领们,他们倒是能吃饱穿暖,可失去兵权的恐惧在日渐增长,军粮成为了很多将领无法解决的难题。
河南大军聚集的这么快,其实就是将领们有感快要熬不下去了,他们和往常一样,需要用刀枪拼出一条生路。
不管怎么说,王世充所率大军的上上下下,其实都正行走在悬崖边缘,是柳暗花明,还是一头栽下悬崖,要看他们自己的选择和努力,同样要看天意。
反正六月中,王世充留齐王王世恽,长孙安世等人守洛阳。
以楚王王世伟率兵五万为前驱,自领中军,又以陈国公段达领后军,侄儿王仁则,王行本两人辅之。
等一切安排妥当,大军随之拔营而起,陆续西向。
…………………………
此时李破正立足于黄河岸边,望着滔滔而过的河水,浮想联翩。
六月份,黄河已经进入汛期,已经建好的两座浮桥,就像两条蜿蜒的长蛇,不住的在抖动身躯,这绝对不是一个过河的恰当时节。
这个时候因为上游水土保持的还算不错,所以黄河的河水还很清亮,水也很深,不像后来那样,到了枯水期就会在水流缓慢处露出许多沙道出来。
河风很大,吹的李破身上的披风烈烈作响,李破按着腰间的刀柄,像一尊雕塑动也不动,看上去很完美的一个画面。
可这会儿的李破既不是在悲春伤秋,又非是在追古怀今,他只是在掂量着,如果要强渡风陵渡口的话,对岸会出现多少人马,伤亡会是怎样一个数字,结果又会如何。
这里显然没有蒲津桥那么凶险,可这一次可不像面对李唐那么简单了,情势非常之复杂,很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呢。
无数的消息从过河的斥候那里传回来,汇聚到黄河岸边,进入到他的耳朵里面,不出所料的,王世充所率领的大军乱糟糟的,更像是一伙颇有战斗力的农民军。
这样的乌合之众去攻打潼关要隘,在李破看来简直就是开玩笑,如果换了他来守潼关的话……他一定会聚集更多的人马,以精锐突前,力求以最快的速度击败王世充吧?
谁知道呢,反正李建成缩进了龟壳里,那么王世充应该就不会有任何的机会了,剩下的问题很简单,由谁来收拾残局,又该如何去做。
让李破比较安心的是,晋阳很安稳,甚至安稳的有些过了头,甚至会让他产生那些人不很在乎他这个汉王有个三长两短的错觉。
这当然只是一种错觉,可事实上则是,没了他这个汉王,好像晋阳城中比他在时平静多了。
步群等人已经率兵陆续来到,粮草也已进了绛郡的仓房,正不断的运送到黄河岸边,一切的一切都是有条不紊,也不用他多费心。
这还是他头一次觉察到这种顺畅的感觉,这也无疑是对他多年努力的一种褒奖,他麾下众人都知道该做什么,也知道做什么会让他满意欣赏。
习惯非是朝夕之功所能养成,多年过去,很多人得到了他的信任和重用,同样的,很多人也对他有了堪称盲目的信心,于是习惯也就渐渐转变成了一种风气……
所以他的治下最安稳,人才虽然少了些,可忠诚度却很高,影响到他本人,多疑善变之处也少了起来。
于是时至今日,很多事情变得简单了许多,就像是这一场战事的前期准备,几乎没有任何波折的进行了下来,这在前几年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唯一让李破有点担心的是,战事太频繁了,现在来到黄河边上的军旅,皆可以说是精锐之师,可尉迟恭,李年,陈圆,尉迟偕的部下,已经有两年未归乡土。
步群等人所率人马,却多数都是几个月前回到并代两州,如今却又被召集回返,这来来去去的,可能还不如那些驻守于河岸的人马呢。
众将都说有汉王殿下坐镇,根本不用考虑士气如何,可李破不这么看,所以这些时日以来,他不断的在各部当中巡视,也在不断的跟众将强调,麾下士卒的衣食住行。
效果如何也不得而知,因为那需要激烈的战事来检验,嗯,反正没出现什么逃兵,李破很乐观的想着。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很多逃兵即将出现在他眼前,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他那两条浮桥建起来的作用,远不止强渡黄河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