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间,天色已晚。
看何稠开始有点支撑不住的意思,李破知道该告辞了。
只是还没等他开口,厅堂之外有人大步而来,瞧那虎背熊腰的样子,李破都不用猜就知道是罗三那厮。
这次出来他没带罗士信,此时罗士信寻了过来,李破心里一抽,那不定就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罗士信匆匆的行了进来,只一躬身,见厅堂之中只有李破与何稠两人,便不隐瞒,压住他那大嗓门。
“尉迟恭,张伦等急报,屈突通降了。”
只这短短一句话,李破和何稠都是大喜过望,等这个消息可有些天了。
何稠晃悠着身子站起来,立即便是躬身一礼,“恭喜大王,屈突通一降,关西在手矣。”
何止是关西……李破笑了起来,“早在料中,只是不知何时而已……还有啊,何公莫要声张,这捷报吾有大用。
天色已然不早,这就告辞了,您老好生歇息,那么多的事情可少不了您老坐镇。”
…………………………………………
从何府出来,李破抬头看了看天色,太晚了,好像去哪也不太合适,只是心情大好之下,总觉着就这么回去颇为无趣。
“哥哥还要去哪?俺陪你过去。”
罗士信可不管晚不晚的,看李破在哪犹犹豫豫,立即开始鼓动。
李破好笑的瞅了瞅他,这么多年过去了,身边也只有这厮好像没怎么变,还能干干脆脆的唤他一声哥哥。
其他人即使当年亲近如元朗,也有了君臣的分际,不再敢随便出现在他面前了。
当然了,千万不要误会,他本人是很享受这种权力感的,不然的话,你以为一个总和旁人称兄道弟的人能走到今日之地步?
罗士信那是没心没肺,所以李破不会跟他计较,换个旁人试试,定要让你晓得哥哥两个字有千金之重,压不死你。
想了想,倒不着急回去,捷报传过来,确实是重要的不得了的好消息,可之前也早已商量完毕,一旦屈突通那边的捷报传回来,就要压上一阵。
既然没什么非得要他回去处置的事情,那就还能逍遥一下。
长安晚间的娱乐活动肯定比晋阳多,他确实也想去见识一下长安的青楼楚馆和晋阳有什么不同,苏亶那厮好像已经去过好几次了,这个混账东西,真是该死。
当然这也只是他想想而已,身边这么多人,肯定有李碧那婆娘的耳目,如今那婆娘在管理后宫,那里莺莺燕燕的,很多人家世还都不简单,够那婆娘喝上一壶的了,心情肯定不好,咱就别给人家添堵了不是。
不过心情好,脑袋瓜就灵光,只一转念便道:“日前徐世绩报说程知节已被带回来了,要不咱们去见见这位马邑旧友?”
罗士信咧开大嘴,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笑得分外不怀好意,“那贼厮竟然还活着,俺都替他脸红,也不知投了多少人,比个青楼里的娘儿都不如的东西,也配见哥哥?
不如俺去一刀宰了他,免得这厮到处去说与哥哥如何如何,坏了哥哥的名声。”
李破笑笑,虽然罗三咋咋呼呼看上去很吓人,其实早不如当年回到云内时那么怨气冲天的样子了。
罗三和程知节都是山东人,一道去的马邑,交情深厚,后来还一道回了山东,和连体婴儿似的,谁能想到多年之后,两人竟成了仇敌?
当时罗士信回山东投了张须陀,程知节则干起了劫道的买卖,后来程知节又投到了翟让,李密的瓦岗军中。
等到张须陀成为河南讨捕大使,追的瓦岗英雄们满地乱跑,两边的仇便已经结下了。
一直到张须陀战死,罗士信率人力战走脱去了河北,转道至云内,见到李破说起程知节来,那叫一个咬牙切齿,恨不能生食其肉的模样。
可如今事情过去多年,那点在乱世当中结下的“小仇怨”其实不值一提,罗士信这里也不过是装装样子,表示俺跟程知节不是一伙了,也很瞧不起他。
李破也很瞧不起程大胡子,可他心情正佳,既然想起了就去见一见,以免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想起那个大胡子,顺手把他给宰了……怎么说也相识一场不是?
李破哈的笑了一声,翻身上马道:“走吧,咱们就去见见程大胡子,希望他莫要像当年一样,笑的那么难听。”
罗士信上马紧随其后,“那厮若还能笑得出来?俺一定拔了他的牙。”
………………………………
他们找到程知节的时候,程知节正幸福的挺着肚子倒气。
这次徐世绩带回来的降人皆暂押于右屯卫府卫所,除了程知节之外,其他人其实都有献关的功劳在身,只等论过功过之后,便可恢复自由之身了,而且很可能会直接任用。
程知节就很复杂了,他在潼关属于河南降人中的一个,反过头来杀了李建成,算是潼关内乱,后来却被潼关守军给捉住了,才一起到了长安。
你说他是有功呢,还是有过?估计连程知节自己都算不清楚。
只是人家程知节见了太多的大风大浪,心宽的很。
晚饭吃了三碗粟米饭,啃了一条羊腿,还特意喝了一碗宝汤怀怀旧,吃的肚子溜圆,正躺在硬邦邦的榻上消食。
这和李破的想象有很大出入,程大胡子并不算太狼狈,也没被吓破了胆,和当年那个被他坑害无数的程大胡子相比,还真就很不一样了。
不愧是程知节,生命力堪比小强的存在。
当李破出现在程知节面前,道了一句,“程伍长,别来无恙否?”的时候,程大胡子的表现那才叫精彩。
看着李破良久,好像在认人,然后胡子就抖了起来,眼泪不要命的往外涌,上来就想给李破个拥抱什么的,李破退后一步,防他趁机行刺,罗士信则挺身而出,一脚将其踹翻在地。
皮糙肉厚的程大胡子根本不管这些,翻身而起,随即哭喊道:“贤弟……可想死哥哥了。”
酥的一下,李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更是恨不能将这厮一刀给剁了。
罗士信则是大怒,上去就一阵暴打,看的闻讯赶来的尉迟信眼皮子直跳,觉着自己过来的有些多余,听说这程知节和大王有旧,让人家好好叙叙旧也就完了,咱凑什么热闹?
“莫要打了,莫要打了,参军饶命,参军饶命啊。”
都是当年的旧称,看来程知节没少费了心思,倒是比当年脸皮更厚,也更加奸诈了。
罗士信下手很重,没几下就捶的程知节受不了了,喊着饶命的机会,开始拼命反抗,却哪里敌得过,被罗士信牢牢按在地下,咚咚咚的一阵猛捶,像打鼓一样。
“行了,让他起来吧,你可别把他真打死了,好歹跟咱们一起去过辽东不是?”
好一会,李破才慢悠悠的道了一声,程知节却早已鼻青脸肿,被打的已经半死不活。
罗士信看着他那倒霉样子哈哈大笑,这些年的怨气好像也一扫而空,一把将程知节拎起来,扔到了李破脚下。
李破笑道:“程大郎,你那些兄弟多已魂归地府,你若想去陪他们也很容易,只需一刀而已,当年你在黑风口带人离去时,我就想那么干了,只是念着大家相识一场,才放你离开。
哼,今日再不好好说话,给你补上一刀,了了当年的恩怨如何?”
程知节哼哼了几声,确实被打的狠了,努力了半天才爬起来,抹了一把鼻血,有气无力的锤了捶胸膛道:“俺知道错了,大王饶俺一命,俺给大王效死力。”
“效死力倒不用,只求你别带人冲进家门喊打喊杀也就成了。”
程知节讷讷不言,以他的脸皮厚度,如今这点讥讽肯定不算什么,说不定他还在心里回上你一句,只要你一直占上风,俺又怎么敢带人冲上门去?
程大胡子没让李破失望,演的一场好戏,活该被罗士信打出屎来。
现在回想一下,当年一起去辽东的故人……还剩下很多,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李破心肠着实不错。
哪像程大胡子,你问问他当初跟他回家的那些人呢,他哪还记得,估计死的连尸骨都找不见了。
当初马邑的时候,李破就不喜欢这个大胡子“名人”,如今照样不喜欢,只是既然不想斩下其狗头,也就得给其安排个去处。
这样反复无常的家伙放在哪能放心些呢?李破稍觉麻烦。
其实他也知道,程知节这样的人不过是应隋末乱世而生,放在承平时节,不过一城中无赖儿而已,或可横行乡里,可你让他做大恶也是难为他了。
可乱世就不一样了,你问问程知节在山东干过什么?吃没吃过两脚羊?到了洛阳他又干过什么?抄了几家,灭了几族?杀了谁的丈夫,抢了谁的女儿?
别看他现在跟你耍无赖,掉眼泪的有些可笑,但他逞凶的时候你再瞧瞧,叫他一声活阎王也不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