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内顿时一静, 正寒着脸训斥江氏穆久林神情明显僵了一下,脸色顿时就有些难看——
因为妻子叶氏事,穆久林本就一肚子邪火。结果晚间时, 镇国侯府这边派去报,说是侯府这边发生了了不得大事, 他们家大小姐姚舜华,竟然做出了暴力劈开库房门这样匪夷所思事。
姨老太太周氏本就缠绵病榻, 经此一事, 更是直接昏厥……
穆久林气一夜都没睡好, 深觉叶氏所言极是——
姚舜华那死丫头, 果然就是个惹祸头子。
之前还真是看走眼了, 再想不到平常沉默寡言小姑娘,突然就变得如此乖戾难缠,目可憎。
今天一大早, 可不是早早就偕同叶氏, 一起过来姚家兴师问罪了?
至于说训斥江氏这样事,穆久林并不觉得自己做有什么过分,俗话说子不教父之过,眼下姚平远不在府中,那一切自然就是江氏过错。
会选择江氏作为突破口, 也有为了避免重蹈叶氏前车之鉴原因——
毕竟还是年龄小, 昨天叶氏和裘氏陷于困境时候, 才会任凭叶氏被六殿下那个魔鬼为难, 却丝毫没有上前帮着解围意思。
殊不知大世界复杂着呢,想要为难一个小丫头,法子多是。
比方说眼下,只要江氏低头认罚, 她一个当女儿还敢忤逆不成?
至于说江氏会反抗,抑或会找娘家出头,穆久林根本一开始就摒弃了这样可能性——
那死丫头砸烂库房大门,可是为了给江氏娘家送东西。
这样不告而取,和偷盗有什么两样?再加上如此泼辣性子,真是传出去,是什么好听话吗?
小丫头正是在议婚年纪,以江氏柔弱又没有一点儿主见性子,借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把事情闹大。
倒是没有想到,江氏这回竟然涨了胆,敢让去娘家通风报信了。
更让穆久林无法忍
受,是江承佑对他称呼——
以堂堂国公爷身份,长时间屈居在侍郎位置上,可不是穆久林不可言说痛?
大受刺激之下,瞧着江承佑模样,就带出几分狠绝之色来:
“嘿嘿,江侯爷瞧着还真是春风得意,也是,江侯爷这外甥女孝顺,当真是世所难寻,想来靠着这个孝顺外甥女和听话好妹妹,用不了多久,镇国侯府东西都会自己长腿跑到东阳侯府去吧!”
言下之意,分明是指责东阳侯府勾、结外嫁女,盗取镇国侯府财物意思。
江承佑脸上笑容跟着敛去,冷冷直视穆久林:
“穆侍郎意思,我妹夫平远,就是个无情无义,即便妻侄病入膏肓,也决不舍得拿老参去救妻侄一命?还是说,我妹妹身为侯府女主,却要受穆侍郎义妹辖制,连拿一棵老参救性命垂危侄子权利都没有?”
最后几句话,江承佑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穆久林手一下攥紧了太师椅扶手,用力太大,指关节那里都有些发白——
果然是武夫,这说话竟然一点儿不带转圜吗?
尤其是江承佑直接点出了事情关键点,他申国公府义妹周氏辖制侯府女主江氏——
这么多年了,江家那边不是一直都没有什么反应吗?怎么突然就说到这个?
还是说,江家真察觉到了什么?这么想着,穆久林太阳穴那儿止不住突突直跳。
虽然快恢复,可那一瞬间紧张,依旧被江承佑尽收眼底——
这件事怎么说,确然都是江家理亏,江承佑此来虽是打着给妹妹和甥女出头心思,却也没想过就要和周氏或者穆家彻底撕破脸。
毕竟这两个一个对妹夫有大恩,一个是妹夫母族。
本来还想留些情呢,却被舜华否决。
虽然对舜华猜测穆家和周氏关系非同一般话,江承佑觉得有些孩子气,并没有听进去多少,可谁让是自己疼爱妹妹和外甥女呢?
江承佑也不介意帮着试探一番。怎么现在瞧着,还真是有些不对呢?
被江承佑这么审视着,穆久林心头顿时警铃大作,旋即冷哼一声:
“都说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即便是事急从权,江侯爷敢说这件事做就光明正大?你也是做舅舅,竟然丝毫不为外甥女名节考虑吗?还是说,对江侯爷而言,只有儿子命最重要,外甥女名节又算得了什么?”
说着直接看向舜华,厉声呵斥道:
“好坏不分、内外不明,姚家怎么会养出你这样糊涂虫!”
“这段时间内,你闯祸还少吗?待字闺中姑娘罢了,和谁家学那般狠毒心肠,竟是在家里装神弄鬼不算,还直接打断了年迈下双腿!你知不知道,今天一大早,就有御史风闻上奏,弹劾你父亲教女无方!眼瞧着姚家累世积累好名声,就要彻底毁在你手上,你可知罪?!”
因行为不端导致御史纷纷弹劾,竟而导致侯府名声受损恶果,这样罪名,绝不是江氏抑或姚舜华两个女流之辈所能承受。
江氏何尝不明白这一点?脸色瞬间惨白,身形都有些摇摇欲坠。
转头瞧着舜华,泪水落得更急:
“我儿,是娘亲连累了你……”
一时愁肠百结、心如刀绞——
都是她糊涂,要是早想到把库房门砸开,何至于让唯一女儿背负这样恶名?事情真传出去话,女儿名节说不定就真完了。
越想越惶恐,竟是“噗通”一声朝着穆久林就跪了下去:
“舅舅如果有气,尽管责罚我……那库房门是,是我让华姐带砸,根本与华姐无关,还请舅公帮着到外前解释一二……”
穆久林好险没给气乐了,心说这个外甥媳妇还真是天真要命!
冷笑一声刚要开口,一直沉默不语舜华忽然上前一步,用力扶起江氏:
“娘您莫要难过,女儿行直坐端,那些无耻小乱嚼舌头,女儿才不会
放在心里。”
“爹爹在家时,经常教女儿,命大过天,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性命更重要。就是爹爹回来,对女儿当机立断救了表哥,也只有夸奖,绝不会责罚。”
说着转头直视穆久林:
“舅公您说,华姐儿说可对?”
穆久林脸都黑了,冷冷盯着舜华,心说这臭丫头是泼猴子吗,到了这个时候,依旧冥顽不灵。
旁边叶氏再也忍不住,拍了一下椅子扶手,怒声道:
“小丫头真是不识好歹,就是你爹,可也不敢这么和舅公说话!随意打杀长辈身边得用,砸烂库房门锁,忤逆长辈……你爹是顶天立地大英雄,怎么就会养出你这么心肠狠毒女儿来!”
舜华回头,眼圈却是红了,瞧着叶氏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舜华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让舅公和舅婆这么厌憎?竟是恨不得舜华死了才好吗?昨儿个那么多前,舅婆明明什么都没瞧见,却硬要帮着外作证,诬赖舜华推入水……要不是六殿下英明,说不得舜华早就坐实了心肠狠毒名声了!”
“……这才过去多久啊,竟然又和舅公双双登门,兴师问罪,左一句舜华是贼,又一句舜华该死,既如此看不得舜华,两位老家索性直接打杀了舜华就是,何必弄这么多弯弯绕绕!”
因为牢记着父亲教导“宁流血不流泪”,舜华从小性子就特别刚强。
就是有什么为难事,也从来都是找个没地方默默垂泪。这样当着外哭泣,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再加上她眼下妍丽夺容颜,让更是止不住心生怜悯。
看着哭泪似女儿,江氏先就遭不住,尤其是舜华转述郑太妃宴席上事情,裘氏也是第一次听说——
昨儿个郑太妃盛情挽留,林氏便留宿在郑王府,并不曾回转。
骤然听说这样事,江氏说是如五雷轰顶也不为过——
从嫁入姚家,江氏自问对
申国公府一向恭敬,逢年过节,节礼较之自己娘家,还要厚上三分,怎么也没有想到,叶氏背地里竟然这么着作践唯一女儿,一时简直悲愤欲绝:
“华姐儿,是娘不称职,才让你在自己个家,还要受这样委屈!”
再看向堂上穆久林并叶氏时,神情中全是无法控制愤怒和不管不顾:
“从嫁进侯府,甥媳妇自问做事并无半点可供指摘地方,不管是孝敬姨老太太,还是舅舅舅母,从来都无半分怨言——”
“刚嫁进府不到一月,姨老太太就说舅母看中了甥媳妇带来那支三尺高红珊瑚……年底时皇上赐下两根三百年老参,姨老太太用了一支,另一支做主孝敬了您二位……第三年上,皇宫中赐给侯府女眷两匣子新花样首饰,明明甥媳妇才是花朵一般年纪,结果一匣子归了姨老太太,另一匣子进了申国公府……”
说着扬声就去叫身边尤嬷嬷:
“嬷嬷去把那册子拿过来,上记载清楚,这些年来,咱们侯府有多少东西归了姨老太太,又有多少东西进了申国公府!难不成甥媳妇做了这么多年姚家媳,连拿支参救危在旦夕侄子资格都没有吗?还是说舅舅舅母意思,我们镇国侯府财物,只有你们才能取、用,我这个正经女主,却是一丝一毫都不碰不得?!”
要不就说别把老实欺负狠了,不然真是反弹话,会更要命。
穆久林这会儿可不是脸都绿了:
“疯了,真是疯了!你这般胡言乱语,是不是真以为我那外甥不在侯府,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吗?”
“到底是谁为所欲为?”陈氏上前扶住哭瑟瑟发抖小姑,柳眉倒竖,直接怼了回去,“倒不知道我们姑奶奶这么多年在姚家过是这样日子!这些年来,你们这么磋磨我妹妹,不知道侯爷那边可知道?”
竟是越说越恼:
“你们申国公府自有儿女媳妇,关起门来想要怎么折腾是你们事,可
要想把那见不得法子用在我们江家姑奶奶身上,那就是做梦!我们家姑奶奶最是尊贵,要是我妹妹犯了错就罢了,真有以为可以随随便便欺侮,想要怎么泼脏水就怎么泼脏水,那我们就等妹夫回来,请来合族族老,和那些世家大族当家,把这些年是是非非,好好说道说道!”
“不止如此!”江承佑神情森然,“等平远回来,我这个大舅哥却要做一回小,倒要当请教他,娶了我这小妹子过府,到底是当妻子和膝下儿女娘亲待,还是和贼似防着,这么多年了,却把库房钥匙交给一个外拿着,我妹妹这正经侯府女主竟然都碰不得!”
“江承佑!”穆久林再也坐不住,霍然起身,气胡子都不停抖动,“有你这么和长辈说话吗?还是说,你这是铁了心要把事情闹大?”
“长辈?呵呵!”江承佑脸上却已经没有了之前平静,取而代之全是怒色——
不是妹子护女心切说出这样一番话,江承佑还不知道江氏这么多年来在姚家竟然是过这般日子!
直接无视了穆久林责问,朝着外道:
“江城,把咱们带来东西搬进来。”
江城应了一声。快江家五六个仆从每抱着一口箱子鱼贯而入。
待得进来正堂,几放下手中箱子,分别打开来——
第一个箱子里是一箱软烟罗,第二个箱子里是一箱云霞锦,后几个箱子明显小巧多,可等打开来,却更是震得穆久林和叶氏全都失了言语——
第三个箱子是满满一箱珍珠,倒不是说这珍珠个头多大,却胜在颗颗大小均匀;第四个箱子里是两株三尺多高红珊瑚;第五个箱子装满满,全是极其精美宝石首饰,最后一个箱子更是躺着两支儿臂粗上好参!
“这两株参,都是三百年份,”江承佑指着箱子道,“仓猝之间,江家没办法找来五百年老参补上……只江家
做事从来光明磊落,绝不会如那些贪婪无耻小一般,做出谋钱财那等不知羞事。只能拿来其他几箱俗物,以作补偿。”
说着看向穆久林:
“穆侍郎你且看,这些作为弥补,可还够?”
江家累世显贵,又历代子嗣单薄,家底本就比一般要厚多。又娶了岳氏这个皇商之女,当初嫁入江家时,带了家中一半财物做嫁妆,江家之富,根本是穆家远远比不上。
如果是平常,瞧见这么多好东西,穆久林也难免会意动,可眼下却觉得仿佛被当众扇了一巴掌似,那叫一个火辣辣疼——
刚才江氏可是历数了这些年来,申国公府明着从她手里拿走了多少好东西。
即便穆久林脸皮够厚,可也觉得站不住脚。结果江承佑又来了这么一出,不是明晃晃打脸又是什么!
只是没等他想好该怎么应对,江承佑已经接着道:
“尤嬷嬷,你拿个账本,把这些东西都好好记下来,真是有眼馋了,也别太吝啬,毕竟是长辈吗,该孝敬还是要孝敬,等他们什么时候把你们家姑娘嫁妆搬完了,跟我说一声,我再给妹妹置办一份就是!”
这话说当真歹毒,根本就是当着穆久林骂他们穆家不要脸。毕竟就是正经婆家,可也不敢公然做出谋夺媳妇嫁妆事情来,更别说,穆家不过是侯府外家罢了。
这样事情真传出去,怕是没有女孩子,敢嫁到穆家为妇。
穆久林要是还能再忍下去,那就真成忍者神龟了!
“岂有此理,江承佑,老夫如何也想不到,你竟然护短如斯!不是你纵容,那丫头何至于如此胆大包天!如今这丫头做恶事,已经上达天听,皇上一代仁君,最是怜弱惜贫,眼瞧着姚家因为她,可能会招来祸事,你这做舅舅不说严加管教,反而为了替她张目,竟还要颠倒黑白,是不是真要等这孽障为千夫所指……”
后话还没有说完,姚家门房声音就在外响起
“夫,夫,外有天家使者到了,说是,说是让小姐,出来接旨……”
门房说着,声音都是抖——
不会是有什么祸事临头了吧?
毕竟真是侯爷立了大功,怎么说出来接旨也应该是侯夫啊,怎么今天天家使者指名道姓让小姐接旨?
穆久林先是一怔,下一刻顿时大喜——
可真是一场及时雨!原还想着,能左右舆论施加压力就不错了,万料不到竟然真惊动了皇上!
瞧着江承佑,脸上恶意几乎能流溢出来:
“江侯爷刚才不是还威风吗?不然咱们就陪着舜华丫头,一起出来接旨?”
叶氏更是吐出长长一口浊气,瞧着堂下呆若木鸡江氏恨恨道: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果然让我们国公爷说着了,姚家历代积累好名声,非要毁到你们母女手中!呜,我苦命外甥啊,怎么就娶了这样一房不贤妻子呢……”
这话说当真是扎心,江氏却根本没有了反驳能力,一径瞧着江承佑,神情绝望:
“大哥,您知道,舜华是个好孩子,她真是个好孩子啊……”
江承佑也明显没有想到,会有这番变化,又见穆久林神情,心中忽然一动,难不成这所谓天家使者,其实和穆家这老东西有关?
不由大为后悔,还是低估了穆久林手腕,再加上他这几天因为儿子病重,递了请假折子过去,根本没有注意到朝廷动向。
不过为了自己一己私利,竟不惜动用御史弹劾,穆久林这老匹夫当真该死!
就是舜华,也觉得莫名其妙——
皇上不是卧病在床吗?听说朝中好多军国大事,都多让几位皇子斟酌裁夺。怎么想也没道理她这边不过惩罚一下刁奴,皇上那里就马上下道圣旨啊!
怎么想着,都有些太小题大做了啊!
“华姐儿莫怕,既然圣旨来了,只管出去接旨便是。”江承佑那边已经冷静下来——
真是皇上要责罚
舜华,那拼着不要这龙虎将军职位,也要找皇上理论,怎么也不能让这么好外甥女背上污名才是!
“走吧,舅舅陪你过去!”
舜华点了点头:
“舅舅莫要担心,舜华自问做事还算磊落,皇上圣明君主,肯定不会为难我一个小姑娘。”
说着抬脚走了出去。
这份沉着气度,就是江承佑也佩服不已。
穆久林则是冷笑一声,跟着走了出去——
看你能牙尖嘴利到什么时候!
叶氏这会儿心情也是瞬间舒畅,瞧着呆若木鸡江氏,冷笑一声:
“所以说这就是苍天有眼,圣眼里可是揉不得沙子!华姐儿会有眼下报应,可全是拜你这个当娘和你那好娘家所赐!”
一行到了外,果然瞧见过来颁旨大太监王全。
看见这么多从里出来,王全明显也怔了一下,旋即呵呵一乐:
“啊呀,还真是巧啊,江侯爷和穆公爷也都在啊。”
“我说是谁过来传旨呢,是公公你啊。”江承佑三不五时就要宿卫宫中,和内廷这些都相当熟,语气里自然带上了几分亲切。
“‘公公’两字可不敢当,侯爷叫我一声小全子就好。”王全笑嘻嘻道。
旁边穆久林却不是滋味——
这起子阉,全都是狗眼看低货色。明明他爵位更高,结果王全倒是对着江承佑巴结欢畅。
重重“咳”了一声,打断两话:
“舜华这丫头也过来了,公公开始宣旨吧!”
王全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那就请大姑娘接旨吧。”
待得瞧见越众而出舜华,眼神中顿时闪过一抹惊艳——
倒不知道,镇国候娇女竟是这样瑰丽颜色!
单瞧这容貌,就是有大造化!
眼瞧着一众在香案前跪下,王全拿出圣旨,朗声道:
“奉天承运,皇上诏曰:今有姚氏女舜华……蕙质兰心、敏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