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敬云猝不及防, 顿时被抽了个正着,鞭梢擦过脸颊, 顿时留下一道血檩子。
秦敬云只觉脸上一阵刺痛,抬手抹了一下,掌心里已是沾上了些血色。
一时神情惊怒之余,更是羞臊不已——
这段时间秦敬云说是身在地狱中也不为过。
幼年早慧,少年举人,提起秦家敬云,谁不赞一声文曲星下凡、大楚又一个状元之才?
眼瞧着前途大好, 又早早的入了镇国候的青眼,成为姑爷的不二人选。
虽然裘氏口口声声舜华资质配不上爱子, 上至秦鸿益,下至秦敬云却是都明白,分明是秦家高攀了才对。
尤其是秦敬云, 瞧见舜华的第一眼, 就喜欢上了这个美丽可爱的女孩子。
更让秦敬云满意的是舜华豁达的性情——
自家母亲和妹妹都是刁蛮的性子,怕也只有舜华那样的性子, 方能相安无事
而事实也正如秦敬云所料,他略略嘱咐一番, 承袭了姚家忠厚的性子的舜华, 即便母亲或者妹妹不时有过分之举,也全都忍下了。
要说舜华曾经受的那些委屈, 秦敬云也不是不知道。一开始还有些忐忑, 到后来则习以为常, 更甚者因为舜华从不会诉说自己的委屈,秦敬云边越来越不放在心上,就是他自己, 也渐渐的更多的考虑旁人的想法,而忽略了舜华的感受。
甚至德源寺险境时,出于将来仕途上的考虑,秦敬云想都没想就选择委屈舜华,带走郑沁玉——
郑家老爷子是太傅,可以算得上是文官中的魁首,他将来科举入仕,少不得要走郑家的门路,为前途计,自然不能得罪郑家。
至于说舜华,早晚都是秦家的人,为了自己这个未来夫君的未来,做些牺牲自然也是理所应当。
却再没有想到,舜华竟然就会因为这么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和他乃至整个秦家决裂。
这段时间,秦敬云说不后悔是假的。
尤其是瞧见舜华对他视若无物,眼中再无半分情愫时,更是备受煎熬。
还想着说不好缓缓,
等舜华消了气,就能恢复从前了。却是直到今天才发现,舜华的性情竟是如此刚烈,做出了决定,就绝不肯回头。
后知后觉的发现,和舜华的这段感情里,更走不出的那个人是他自己就算了,更让秦敬云煎熬的还有其他人对他态度的改变——
之前走到哪里,耳边都是赞誉有加。不管是长辈也好,或者父亲同僚也罢,哪个不赞他一声秦家千里马?
结果这边刚和姚家翻脸,转头就马上被曾经那些对他青眼有加的富贵子弟给无视了。
任凭他如何努力,却是再也无法和从前一样,一出场,就成为众人的焦点,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甚至曾经亲近如郑家,也渐渐对他淡淡。
到这时候,秦敬云才明白,原来他头顶上的光环,有一半甚至一多半,都是姚家这个准岳家所赐……
没了秦家这个姻亲,姚家依然风光,可缺了姚家这个强有力的援手,秦家的荣耀就要减去一半。
更可笑的还有周静柔——
曾经秦敬云不是不遗憾,舜华固然大气,却是少了点女孩子特有的娇柔和书卷气。
倒是寄住在姚家的周静柔,补足了这个缺憾。
曾经秦敬云还暗暗憧憬过,要是自己能一下把这对姊妹花都给娶走就好了。那样就可以让舜华掌家,他则和周静柔红袖添香、风花雪月。
更甚者“被迫”把周静柔接回家后,秦敬云未尝不是有些窃喜的。
却在日日相处时才发现,周静柔分明就是母亲和妹妹的综合体!
那个女人根本无法让他找到和舜华在一起时的一点平静闲适,和她在一起,永远都是不满、委屈,无穷的眼泪……
也因此,当秦鸿益要求儿子趁镇国候伤势渐稳,亲自登门负荆请罪时,毫不犹豫的就一口答应了下来——
但凡舜华愿意回头,别说负荆请罪,就是跪下磕头也认了。
他还可以保证,这辈子都会好好对待舜华,会约束母亲和妹妹,不让她们欺负舜华,他自己也再不会把任何人看的比舜华还重……
怎么也没有想到
这才刚摆好阵势,半路上就杀出了个气势汹汹的女人来。
更甚者对方还这么粗鲁,连给他个说话的机会都不曾,就直接这么一鞭子抽了下来。
“云哥儿……”一个女人的惊呼忽然从旁边传来。
人群很快再次被排开,却是裘氏和秦婉儿穿过人群,匆匆跑了过来。一眼瞧见秦敬云脸上的血痕,裘氏顿时又惊又怒,直接就要去抢女子手中的鞭子:
“你是哪里来的疯婆子?竟然敢鞭打我儿?”
知道舜华对她们母女积怨甚深,除了让秦敬云负荆请罪外,秦鸿益还吩咐裘氏和秦婉儿一起过来赔罪——
姚家眼下处境也不大好,相较于其他人纷纷落井下石,秦家此举无疑是雪中送炭,再有裘氏低头,就不信姚平远不感动……
本来按照裘氏的想法,她和秦婉儿一边看着就好,毕竟儿子都这么给姚家面子了,他们还想怎样?怎么也没有料到,儿子这一跪,不但没有跪开姚家的大门,还招来不知那儿冒出来的疯女人一顿鞭子。
“你儿子?”那女子冷笑一声,一抖手,就把鞭子给抽了回来,裘氏被带的猛一踉跄,好险没摔倒。
“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怪不得会养出这样不要脸的儿子来,原来是有你这么个不要脸的娘!”
“你说谁不要脸?”裘氏简直要给气疯了——
本来是死也不要跟舜华低头的,结果秦鸿益直接说,她不来的话,两人就和离。
“除了你这个表里不一心胸狭窄的女人,还能有哪个!”女子冷笑一声,“你之前做了什么,自己明白!眼瞧着作没了秦家的声望,就想跑来让我姚家背锅,以为全天下就你们一家是聪明人呢!”
说着一扬马鞭,朝着长街尽头一指:
“现在带上你的倒霉儿子,赶紧滚,不然我连你一起抽!”
“你,你——”这么恶声大气的和人争吵,无疑不是裘氏的强项,一时气了个倒仰。
倒是秦婉儿,扯了她一下,朝着舜华的马车指了指:
“娘,那是,舜,舜华姐姐的马车吧?”
听秦婉儿这么说,女子和裘氏并秦敬云齐齐回头。
“小姐——”春草顿时有些发急——
秦家这么闹,无疑最吃亏的还是小姐,本来想着趁他们不注意,让小姐从角门那儿进府呢,谁知道不过这么耽搁了会儿,竟然让秦婉儿就发现了。
“算了,我们下去吧。”舜华也知道,这会儿怕是走不脱了,索性大大方方的下了车。
看热闹的人群忙散开,待得瞧见舜华的模样,喧闹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
啊呀,镇国侯府的这位小姐长得真美啊。
秦敬云也看的红了眼睛——
好像每一次见面,舜华妹妹都比上一次更美了些。
他之前到底是怎么想的,竟然舍得辜负这么好的舜华……
裘氏和秦婉儿则是之前在舜华手里吃了大亏,这会儿明显就有些瑟缩。
倒是那少妇,看向舜华的神情明显有些激动,甚至眼泪都要下来了:
“你是,华姐儿……”
“敢问您是……”舜华仔细打量对方,却依旧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我是,姑姑啊。”少妇抬手就搂住了舜华,眼泪扑簌簌落下来。
“姑姑?平君姑姑?”舜华一怔,忽然想到一个名字——
上一世姚家满门抄斩后,赶来帮着料理后事掩埋尸骸的,姚子冉之外,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姑母姚平君。
之所以没有认出这唯一的姑母,实在是舜华出生的时候,姑母就已经出嫁,这些年来,更是和侯府这边断绝了关系相仿……
舜华也问过个中原因,虽然江氏语焉不详,却也能大致推测出来——
周氏和继祖母不和,祖父在日,周氏尚且不敢有什么出格的举动,祖父故去后,周氏却是仗着穆家的支持和父亲对她的依赖,日渐凌驾于继祖母之上。
为了避其锋芒,继祖母索性带着姑姑去了农庄过活,就是给姑姑定的亲事,也是平常百姓之家,和秦家以及姚家诸多姻亲,没有半分交集……
上一世姚家灭门后,姑姑匆匆而来。这一世想来也是如此,若然不是惊闻姚家有
大变,姑母怕是这辈子都不见得会再登姚家门。
“你,知道我?”姚平君也是百感交集——
外家门庭一般,后来唯一的舅舅也死了,没人护着之下,母女俩可不是在周氏手中吃足了苦头?
虽然说兄长的性子不可谓不宽厚,可男人吗,都是粗枝大叶的,又怎么可能洞悉内宅的险恶?
更别说姚家男儿从小就要投身军营,姚平远常日里根本很少在家。
母亲感念父亲的爱护之下,怎么也不愿兄长有丝毫为难,对上周氏时,就是处处退让,就是姚平君这个姑奶奶也跟着受尽了委屈。
还是挪出去后,母女俩才算过了段轻省日子。
曾经姚平君对这个家,包括兄长不是不怨的。
可再怎么怨,这也是自己的家啊。
今次陪同丈夫进京,本来想着偷偷的去侯府外面看看,再没想到却是惊闻巨变。
先是说兄长战死,再然后事情又反转,兄长倒是还活着,却是成了残疾,而一切,则是拜那位义薄云天的周老太太所赐。
期间有关秦家和舜华的事,姚平君全都打听的清清楚楚,一时又是后怕,又有些愧疚——
曾经母亲在世时,不止一次说过,父亲去世那会儿,嘱咐过她,他去后,家庭的重担就全担在了母亲身上,让她且拿出当家主母的气势来,护整个侯府周全。
因此在别庄时,母亲也曾好几次兴起想要搬回去住的念头,却都被姚平君哭闹着给阻止……
那会儿姚平君自觉理由也很充足——
母亲根本不是周氏的对手,唯一的兄长又是周氏一手带大的,即便回到府中,也不过是受人磋磨罢了,何必回去自讨苦吃?
穆家总是兄长的亲外家,或者会针对母亲,却怎么也不会害了外甥才是。
谁能想到,那周氏背后竟然还隐藏着这样一个惊天大秘密?
若然自己不阻止母亲回府,是不是就可以更早的发现周氏的真面目?侯府不用经此巨创,兄长也不会成了残疾……
这么多年了,也没听说姚家有什么姑奶奶啊。秦敬云心里满
是狐疑,却更欣喜于舜华的出现。
上前一步,柔声道:
“舜……”
不妨姚平君直接上前一步,就把两人隔开,跟着挥动手中鞭子,厉声道:
“当年兄长怎么就救了你们一家狼心狗肺的东西。以为大家就看不出你们的恶毒心思吗?如此兴师动众,无非就是为了胁迫姚家,倒不知你们就是这么回报恩公的!”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指着鼻子吗,裘氏恨不得直接昏过去才好。只她这段时间的处境,却是比秦敬云还要糟糕,报复舜华的心思虽然还有,想要保住曾经荣光的念头却是更强烈。
这会儿瞧见舜华,到底学会了低头,竟是拉着秦婉儿,就要给舜华跪下:
“华姐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们错待了你……你有什么恨有什么怨,只管发在我的身上,云哥儿他对……”
“你”字还没有出口,姚平君的鞭子已经抽了过来,裘氏惨叫一声就跌倒在地。
姚府大门同时洞开,姚平远被江承佑推了出来。
明显也听见了裘氏之前的话,江承佑气的一张脸都是黑的——
裘氏刚才,分明是故意想要败坏外甥女的名声。这要是传出去,外甥女以后还怎么嫁人!
急怒攻心之下,飞身上前,一脚就把秦敬云踹飞了出去:
“小王八羔子,好歹毒的心思!”
姚家仆妇跟着上前,三下五除二就堵了裘氏并秦婉儿的嘴。
“伯父——”秦敬云顿时就慌了手脚,慌忙冲姚平远磕头——
姚平远对他一向欣赏,会设计这出戏,也是父子二人仔细揣摩了姚平远性子的结果。
殊不知能坐稳大楚战神的位置,姚平远又如何会是蠢的?
之前会对周氏并秦家信任有加,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是姚平远把他们全都当做自己人,纳入了自己羽翼之下。
丝毫没有防备才会再三被算计。
眼下因为周氏,姚平远说是三观重塑都不为过。更别说,江氏还在舜华的暗示下,把秦家种种过分行径都说给了姚平远听。
早已对秦家
心灰意冷之下,姚平远又如何还会和上一世般再被算计?
他倒是不会就这么和秦敬云理论,做事却是更不留余地:
“拿我的帖子,带上这三人,全都送去顺天府……”
“侯爷何必如此麻烦?”汪海阴恻恻的声音随之响起,“直接交给我们皇城司就好。”
常公公可是说了,以后就拿姚县君当菩萨供着,谁敢让姚县君不开心,那六殿下和皇城司就让谁丢半条命!
“伯父……”怎么也没有想到就是姚平远都这么绝情,秦敬云终于慌了手脚,“伯父您听我说……”
却被汪海上前就掐住脖子:
“有什么话,到皇城司说!”
连带着面色如土的裘氏并秦婉儿一并押回了皇城司。
姚平远和江承佑依旧气不过,两人分别拜章上奏。
当晚,就有消息传来,说是皇上大怒之下,大骂秦鸿益昏聩,堂堂礼部尚书竟是如此利欲熏心的小人,命他暂停尚书印,回去好好反省,又直接革了秦敬云举人的名头,裘氏和秦婉儿那里,则派了宫中嬷嬷前往训诫,命令两人一年之内都闭门思过,抄写女戒。
作者有话要说: 隆盛帝:秦鸿益你个混账,竟然到现在还贼心不死,想要抢朕的儿媳妇,分明是找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