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旨意发下, 顿时惊起千层浪。
虽然早在农庄时,大家就已经看出来,皇上怕是要重赏镇国侯府, 却依旧没有想到,竟是这么大手笔——
姚舜华封为县君还不到一年呢, 竟然就又得了郡君的封号?
本来大家还想着, 得了六皇子那样一个可怕的女婿, 镇国侯府真是倒霉透顶,以后怕是阖府都要在萧恪的阴影下, 战战兢兢的活着,现在瞧着,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啊。
各种各样的传言一时甚嚣尘上,更甚者还牵扯到了姚子冉:
“说不好,这就是皇上对姚家的补偿……”
“怕寒了功臣的心, 才会打一棒再给个枣子……”
赐了这么一个可怕的女婿, 一般人怕是根本承受不住。
“可不,明明那曲辕犁也好,这亩产五石的奇迹也罢,都是姚家四公子一力为之,结果却偏要给姚家大小姐也挂上号……”
上一次大家就已经有这样的疑惑, 还想着姚家会不好意思呢, 没想到竟是变本加厉了, 每次姚家四公子的功劳, 竟是都要分一杯羹。
“所以说这义子怎么也比不上亲子啊!要是亲儿子, 你看镇国候会同意不?皇上倒是给侯府做足了脸面,姚家大小姐也跟着沾了大光,却分明分薄了姚四公子的功劳!”
“我瞧着也是, 这要是没有姚家大小姐横插一杠,那姚子冉的官位说不得还得往上升一升,一个五品算什么,四品总会有的吧?”
“别说了,再说下去,我都要替姚四公子委屈了!这些年在姚家就是个一直无人问津的小可怜,不让入军营,也不让习诗书,好不容易靠自己能耐挣了大功,还是这样的结果……啧啧,这要是人家亲爹娘还在,心里该有多难受啊……”
只虽然私下里这么说,很多人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到姚家道贺——
姚家世子身体正在好转,二子三子在军中也已经崭露头角,姚四公子“神农”的名号跟着传遍大江南北,即便姚家有意打压,可也止不
住他的峥嵘气象。
所有人都确信,真是假以时日,已经一跃成为天子宠臣的姚子冉极有可能成为姚家最耀眼的官场新星——
就凭他在农事上绝高的天赋,必然还是无人可以取代的那种。
换句话说,只要姚子冉没有牵扯到谋逆一类的大事里,平步青云就是必然的。
而他头上的“姚”姓,也注定了会给镇国侯府增添无上的荣光。真是他和姚家一条心,假以时日,姚家说不好很快又会跻身一流世家……
萧玦和郑沁玉的马车到时,姚府门外可不是已经贺客盈门?
隔着车帷,瞧着姚家门前车水马龙的模样,郑沁玉不自觉握紧了手——
三个月前,她和五皇子萧玦大婚。
明明梦境里,这个时候的五皇子已经在帝都名声鹊起,是人人赞不绝口的贤王,就是五皇子妃,也是京城中一众贵妇争相巴结的对象。
结果现在倒好,不独旦日时,明明该大出风头的萧玦,结果却差点儿被五雷轰顶,就是她这个五皇子妃,所有的风头也全都被还姚舜华给彻底压了下去——
这还没嫁入皇室呢,一年之内就两次升了封号。现在更好,还成了“大楚神农”的宝贝妹妹!
“这是怎么了?”明显察觉到郑沁玉的情绪有些不对,正要下车的萧玦转头看了过来。
“没事,”郑沁玉掩饰性的抿了抿头发,垂眸道,“这不是今儿个一大早,婉儿让人给我捎信,说是想要给舜华赔罪,求姚家放过她舅舅裘正则……”
萧玦听了皱了下眉头,眉目间明显就有些冷意:
“我知道你和秦家小姐之前交好,只那一家子都是糊涂的,还是少沾惹为好。”
之前萧玦确实动过拉拢秦鸿益的心思——
都知道姚平远软硬不吃,誓要把忠君贯彻到底。那就拉拢他的亲家好了。
谁知道秦鸿益一家却都是糊涂蛋,竟然还真就天真的以为,镇国侯府家的大小姐,非他们儿子不可了。以致落到现在这样一个赋闲在家的下场。
已经没了一点
儿利用价值,萧玦自然一点儿边都不愿再和秦家沾上。
“王爷放心,我晓得的,”郑沁玉温婉一笑,扶着萧玦的手下了马车。
迎面正好瞧见萧瑢和妻子陆氏也从车上下来,萧玦眸色微暗了一下,很快笑着迎上去:
“三哥,三嫂……”
面上热情,口中却有些发苦——
和他的倒霉相比,老三倒是吉星高照。旦日时,偏偏是他,头顶祥云给父皇献礼,再有姚家现在风头正盛的姚子冉,当初可不也是经由老三的举荐,入了父皇的眼?
萧玦甚至怀疑,说不好姚子冉早已经暗中投靠了老三,要不然,如何姚平远刚一上奏,父皇就深信不疑?
叫萧玦说,十有八、九是之前,老三已经事先报备过,双方不过配合着上演了一出双簧罢了。
“倒是巧了。”萧瑢一如常日般神情温雅,配着出色的容貌,让人顿觉如沐春风,“咱们兄弟正好一起进去,讨杯喜酒。”
“巧什么巧啊。”萧玦看似抱怨,却透着亲昵,“我之前可是特意往三哥府邸那儿绕了一圈,结果管家说,三哥已经走了。”
“这不是去接你三嫂了吗,”萧瑢笑着看了眼旁边的娇小女子,“就出来的早些,倒是让五弟空跑了一趟。”
陆氏容貌倒是比不得郑沁玉让人惊艳,却明显是个温柔如水的性子,听萧瑢提到她,腼腆的笑了下,怯怯的招呼郑沁玉:
“五弟妹,咱们一起过去吧。”
郑沁玉应了一声,和陆氏一起,往后院而去。
听说是两位皇子妃驾到,舜华和林氏一起迎了出来。
“见过三皇子妃,五皇子妃……”
陆氏忙伸手拉住舜华两个,不让她们行礼。
郑沁玉也拿着帕子掩嘴笑道:
“待得翻过年,咱们可就是一家人了,这礼吗,就不用了吧?”
去岁时,萧瑢和陆氏完婚,今年则是郑沁玉和萧玦,待得明年,可不就轮到舜华和萧恪了?
一番话说得舜华脸颊绯红,越发衬的整
个人面如桃花。
其他女宾纷纷看过来,瞧着美若天仙的舜华,各个啧啧称奇——
如何每一次见面,姚郡君都会美出一个新高度?
郑沁玉眼中妒意一闪而过——
曾几何时,姚舜华分明是跟在自己和秦婉儿后面无所适从的小可怜,结果现在,却和自己平起平坐不说,还如斯受人追捧……
这样的心思之下,郑沁玉这顿宴席吃的那叫一个没滋没味。
若是她自己,自然一早就会离开,只今儿个是和萧玦一道,那边没有传话,也只得强颜欢笑留在这里。
眼瞧着客人先后离开,萧玦的人终于过来,说五皇子已经在外面候着了。
看郑沁玉要走,舜华忙起身相送,行至花园角门那儿时,却意外瞧见了萧恪的身影,正把着他胳膊的,可不正是姚子冉?
萧恪也明显发现了舜华两个,刚抬头往这儿瞧了一眼,还不曾有什么动作,就被姚子冉直接用力打了一下胳膊。
瞧见他这个举动,郑沁玉明显吓了一跳——
那可是京城人人闻之色变的六皇子萧恪,从来只有旁人瞧见他就远远避开的,何尝有人敢和姚子冉这般大胆,竟然敢公然向他挑衅?
据郑沁玉所知,这之前,胆敢冒犯六皇子的人,就没有能活着离开的。
这姚子冉再是姚家四公子,可这么着对萧恪,怕是也会非死即伤。
舜华也怔了一下,还以为两人起了什么冲突呢,匆匆冲郑沁玉说了声:
“对不住,我就不送您了,您慢走,我过去瞧瞧。”
郑沁玉嘴角挑了挑,略一颔首,眼中却满是看好戏的意思——
萧恪那是寻常人吗,他要是想要动手的话,这世上谁能阻止得了?
真是这么血溅当场,嗯,倒也是给姚舜华一份天大的贺礼……
那边舜华已经来到近前,先看了萧恪一眼,确定他无碍,才赶忙探手扶住姚子冉另一只胳膊:
“四哥——”
姚子冉瞬间抬头,有些懵懂的眸子,定定的瞧着舜华,下意识的叫
了声:
“姐,姐?”
舜华就有些不好意思——
逼着姚子冉叫姐姐什么的,真的都是小时候的玩话。其实早在上一世,亲眼瞧见姚子冉万箭穿心时,舜华就已经泪流满满,不知叫了多少声四哥了。
刚才可不是下意识的就叫了出来?却是忘了,她之前,好像确实没有这么叫过呢。
“四哥,你是不是喝醉了?”
“我果然是做梦了吧。”姚子冉却是揉了揉眼睛,茫然的看向萧恪,“嘿嘿嘿,姐夫,你瞧,我竟然做梦,梦见华姐儿叫我哥了呢……”
一句“姐夫”叫出口,萧恪整个人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松了下来。即便隔着张面具,舜华都能感受到他抑制不住的愉悦。
“我,我跟你说啊,姐夫,我家姐姐,心底最善良了……我刚和父亲回府,那会儿我多大你知道不?也就,也就三四岁,三四岁吧……我想爹娘的时候,就会哭,我哭啊,姐姐就抱着我,一起哭……”
“……还把她的点心,小兔子,都,都给我……夜里担心我害怕,就偷偷溜过去,陪着我……”
萧恪本是放松的身体瞬间绷紧。
姚子冉却是丝毫没有察觉,依旧小声喃喃着:
“我姐姐,是世上,最好的,最好的女子……”
这么说着,忽然抬手,揪住了萧恪的衣襟,大声道:
“我,我知道,姐夫,姐夫你很厉害……可你再厉害,也不准欺负我姐姐……你要永远,永远疼她,爱,爱护她……给她,给她买漂亮,漂亮的首饰,她,她做什么事,都要夸她,还要,永远顺着,顺着她……”
“不许,惹她生气,不许,让她,让她难过,对了,还有,还有……”
明显是有些糊涂了,姚子冉好一会儿才拍了下头,接着道:
“也不许,不许招惹,旁的旁的女子……我姐姐已经是世上,最好,最好的了,你要是还招惹,招惹其他女人,我一定,一定不会放过你……”
口中说着,还用力挥了一下手:
“我大哥的,枪
法最好,二哥,二哥的方,方天画戟,无人能敌……还有三哥,三哥一拳,一拳就能把你,打趴下……我,我有,有头……”
说着,就低头去找:
“我的,我的头呢?你要是敢,敢欺负我,姐姐,我就拿头,拿头揍,揍你……”
“有我在,谁,谁都不能欺负了她……”
舜华听得眼泪好险没下来,更是不期然回想起上一世,自家四哥为一家人报仇时,被万箭穿心的情景——
姚子冉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除了在从事农事上特别坚决之外,平常在家里,根本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的性子。
也就舜华常跑过去和他歪缠,其他很多时候,姚子冉根本就不乐和其他人有太多交集。
曾经上一世,周氏就总是看姚子冉不顺心,一直说姚子冉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也因此,姚子冉在家里处境并不好。
唯有舜华却明白,四哥心里,其实把每一个家人都看得极重……
“姐,姐姐你,怎么哭了?”姚子冉正好转过头来,正好触及舜华眼角一滴泪水,顿时就有些手足无措,“别,别哭啊,我,我叫你,姐姐,好不好?”
一句话说的舜华又破涕为笑——
曾经四哥刚到府中时,她可不是因为姚子冉不肯叫姐姐,不止一次捂着眼睛假哭?
结果傻四哥还真就信了,乖乖的对她叫“姐姐”……
拭去眼泪再抬头时,愕然发现郑沁玉竟然还远远的站着,瞧着这里,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
就在刚刚,姚子冉竟然推了萧恪不止一次。
结果一向凶名在外的萧恪竟然一点儿不悦的意思都没有。
“爱屋及乌”这个词瞬间跃入脑海。想到这个词的第一时间,郑沁玉明显彻底僵了——
不是说萧恪根本不懂感情为何物吗,如何对姚舜华这般与众不同?
要知道就是未订婚时不止一次对她表示出别有一番心思的萧玦,也仅仅是人群中多看她几眼罢了。毕竟是皇子之尊,何尝这么
乖乖站着任人教训?
还有自家哥哥郑子龙——
当初赐婚的旨意下来后,哥哥嫂子都是兴高采烈,但凡见着萧玦,也都是恭恭敬敬的捧着,唯恐什么地方招待不周。
待得自己成婚前,家人对她的嘱托一直都是要“贤良恭顺”,和五皇子举案齐眉,万不可乱使性子,惹了五皇子不悦,至于说姚子冉刚才警告萧恪不许招惹旁的女人这类的话,家人倒也提过,只是意思恰恰相反,父亲和兄长不止一次通过母亲和嫂子传达他们的意思——
萧玦的位置,决定了他身旁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身为郑家女,绝不可堕了郑家的盛名,要有胸襟,大气,换句话说,分明是警告她,萧恪不可能只有她一个,身为正妻,她不能不悦,不能吃醋,甚至必要的时候,萧恪要纳其他人,还要代为张罗……
他们那般说的时候,郑沁玉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和皇家联姻的那一刻,就意味着另一个更大更有诱惑力的赌局开始。
一心要让家族声势更上一层楼的情形下,如何还会太顾及她的情绪?
就是她,何尝不是把一生的荣华富贵都寄托在了王爷身上?
再对照眼下无比凶狠的“威胁”萧恪绝不许有一分一毫对不住舜华的姚子冉,郑沁玉忽然就觉得有些悲哀,好像不管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是一个无法主宰命运、只能随波逐流的棋子……
和舜华四目相对的那一刻,郑沁玉只觉心头越发烦躁,视线最后在姚子冉脸上停顿了下,又冲舜华点了点头,这才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那边姚府下人也明显听到了这边动静,忙过来瞧。
“四哥喝醉了,你们扶他下去休息,别让他就睡下,先服侍他喝了醒酒汤……夜里记得让人随时盯着,温水也都备着……”舜华嘱咐道。
姚子冉一旁乖乖站着,听舜华吩咐完毕,狐疑的往这边看了一眼,神情就有些陶醉的模样,口中又开始不住嘀咕:
“果然是又做梦了……姐姐竟然,叫我,叫我哥哥
了呢……嘿嘿嘿……”
眼瞧着他身形笔直,就是走路,也丝毫看不出不对的样子,舜华也是哭笑不得——
还是第一次瞧见四哥醉酒呢,没想到却是这般模样。
目送着下人扶着姚子冉离开,舜华这才转身,看向身旁始终沉默的萧恪:
“刚才四哥打你那几下,疼不疼?”
但凡是姚家的孩子,就是她这个女孩子,可也跟着练过拳脚的。四哥虽然后来半途而废,可寻常大汉也不是他的对手。
再加上常做农事的缘故,力气不是一般的大。
听她这么问,萧恪抬起胳膊伸到舜华面前,委委屈屈回道:
“疼……”
还真疼啊?舜华吓了一跳。毕竟萧恪的性子她清楚,最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没瞧见之前中了那么多刀,都没哼过一声。
眼下既然说疼,那肯定是疼的厉害了。
一颗心顿时就悬了起来,想都没想就撩起萧恪的衣服袖子,入目正瞧见萧恪胳膊上的一点儿红色印子。
顿时就有些发懵:
“哪里疼?”
总觉得要是再晚会儿看,说不好这印子早就跟着消失了。
“这里——”萧恪却依旧固执的举着胳膊,一副舜华不给点儿表示就不肯善罢甘休的样子,“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曾经德源寺历险后,两人歇在姚家农庄时,舜华心痛萧恪重伤,手足无措之下,做过帮他“呼呼”这样的事,怎么也没有想到,隔了这么久,萧恪竟然会主动提出来。
也是到了这会儿,舜华才恍惚明白,合着不但是四哥吃多了酒,就是萧恪,竟然也是醉了吗?
只是这两人醉酒的模样都太与众不同了吧?
如果不开口,外人怕是根本看不出来他们是醉着的。
偏偏舜华还是第一次瞧见萧恪这么主动示弱的模样,一时心软的一塌糊涂,竟是怎么也不忍心拒绝他。
瞧着左右无人,还真红着脸低头,嘟着嘴在萧恪的胳膊上急急吹了几下,这才帮着放下衣袖,红着脸道:
“好了,呼呼过了
不疼……”
不想萧恪忽然伸出手臂,直接把她抱在了怀里,脑袋搁在舜华肩上,依旧是委屈吧啦的语气:
“子冉欺负我……我才不会欺负你……有人敢欺负你,我就揍他,让他后悔,到,到这个世上……我也,不喜欢其他女子,我有华姐儿,就,就够了……”
“结果子冉,子冉这么诬赖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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