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需要我陪着过去?”看姚子冉利落的上马, 姚子卓神情很是满意——
子冉合该是姚家人,这洒脱的气度,哪里是贼眉鼠眼心怀诡谲的郑家能比得上的?
“大哥放心, 我没事。”姚子冉眼睛一热,连带的还有些愧疚——
他的“大楚神农”的名号怎么来的, 旁人不清楚, 自己却是明白, 固然和自己在农业上的天分有关,却还有更为重要的一点, 那就是舜华。
能有今日成就, 明明是他沾了舜华的光才对,结果满京城都传言, 是舜华抢了他的功劳。
更可笑的则是郑家的反应——
幼年的记忆虽然模糊,却并非没有。
记忆中最多的画面,是父亲抱着他站在边疆的猎猎风中,举目仰望苍穹,和母亲远远的瞧着父子两人,躲在角落里, 偷偷抹泪的情景……
每当这个时候,姚子冉总会从父亲怀抱中挣脱,跌跌撞撞的往母亲那边跑, 却从没有一次得到过回应——
母亲总会抢在他跑过去之前, 快速的返身房间。
更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一遍遍的跟他说, “娘是罪人,害了你爹”……
彼时姚子冉并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看到母亲流泪, 他会如其他孩童一般,懵懵懂懂的把脸贴过去,用肉乎乎的小手给母亲擦眼泪……
一直到父亲被流矢射中。
到现在姚子冉还能记起那个残阳如血一般的黄昏,母亲一点点擦拭干净父亲胸前的血迹和脸上的污秽,又把父亲抱在怀里,先嘱咐他,以后就是义父的儿子,然后便让他跪在地上,立下重誓,此生无论如何艰难,都绝不会和郑家有丝毫干系,不然她和父亲,就双双下阿鼻地狱……
他跪在那里,边哭边按照母亲教的一遍遍发誓,到最后,声音都哑了。
还想着他这么听话,爹爹应该很快就会睁开眼,同他玩耍,娘亲也会做些好吃的点心,喂给他吃……
却是直到被义父抱在怀里,都没有等到爹娘再睁开双眼。那一刻姚子冉才明白,他不但
没了爹,还永远失去了娘……
是义父收留了他,重新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
“确定没事?”姚子卓再次确认了一遍,看姚子冉真没往心里去,提着的心才放下来些,“你就记住,你是姚家四公子,那个混蛋敢跑到你面前撒泼耍赖,你只管动手揍人,不管出了什么事,都有爹和大哥给你兜着。”
“还有我。”清脆的女孩子声音跟着响起。
姚子冉回头,却是舜华,正提了个食盒小跑着出来,瞧见马上的英俊少年,脸上全是甜甜的笑意:
“四哥……”
姚子冉一激动,好险没从马上栽下来——
幼时被舜华缠着叫她姐姐,后来才知道,其实他比舜华还要大几天,合该舜华叫他哥哥才是。
只是较之其他几位兄长,和舜华一起长大的姚子冉对这个妹妹无疑更宠爱,更迁就,怕舜华不开心,便依旧礼让舜华做姐姐。
其实私心里,姚子冉却是做梦都想让舜华叫他一声“四哥”呢。
“你叫我,什么?”
不待舜华否认,就开心的连连点头:
“我听到了,华姐儿叫我四哥,你就是想否认也晚了!”
说着极快的探手从舜华手中取过食盒,一扬马鞭,一溜烟似的跑了。那模样,竟是比接到圣旨,晋升五品那会儿,还要高兴的多。
纵马疾驰了好一会儿,激动的心情才勉强平复下来,正想着放慢速度,等等后面跟着的家丁,不意前面突然闪出两个人来,张开手,就挡在了马前:
“四公子……”
“你们是谁?”姚子冉吓了一跳,忙勒住马头。
两个男子却是直接上前就想去拉姚子冉的缰绳:
“公子恕罪,请借一步说话,我们家主人已经等候多时……”
姚子冉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街角那儿可不是正停着一辆马车?眼神顿时异常,直接扬起马鞭厉声斥道:
“什么主人?如此故弄玄虚,分明是藏头露尾的鼠辈罢了,滚开!”
那俩汉子明显没有想到姚子冉竟然连个招呼都不打,就
直接动手,躲闪不及之下,脸上随即留下一道血痕。
坐在马车里的郑濂也顿时气了个倒仰——
在朝中他是太子少师,说一句举足轻重一点儿也不为过。
在郑氏家族,他是德高望重的组长,家族小辈哪个见了他,不是和老鼠见了猫似的?
结果这会儿竟然被骂为鼠辈!
可偏偏,眼下他眼下他还真拿这小子没一点儿办法——
昨儿个他已经和女婿夸下海口,必能拿下姚子冉,让他乖乖归附。
眼瞧着姚子冉打马就要离开,郑濂只得掀开车帷,从上面下来:
“子冉,且慢。”
早在瞧见那辆马车上的族徽时,姚子冉就已经确定对方的身份。
待得看见从上面下来的郑濂,也不过是掀了掀眼皮,神情更是始终冷漠无比:
“我们不认识吧?请叫我姚公子,或者,姚大人……”
一句话好险没把郑濂给噎死——
好像有些不妙啊。
之前还想着,郑沄夫妻死的时候,姚子冉年纪还小,大人的恩怨情仇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要把他劝回来,明显不是什么难事。
可现在瞧着,好像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啊。
姚子冉的样子,明显对自己敌意不是一般的重。
不用想,肯定是姚家从中挑拨!
“看来你这孩子已经知道了,”郑濂重重的叹了口气,做出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姚家养你多年,你会信了他们的话,也在情理之中。可孩子,你就不为你爹,和你娘考虑一下吗?就算不为他们考虑,也要替自己打算一下啊!”
“……当初你爹年轻气盛,和你爷爷发生冲突,就带了你娘愤而离家……其实你爹刚离开,你爷爷就后悔了……那之后我们找了你爹娘很久,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是镇国候把你爹娘给带走了……这么多年了,我们还以为你爹娘都不在了呢,你爷爷他,死不瞑目啊……”
口中说着,抬起袖子就要拭泪,不妨姚子冉忽然探身,抬手就揪住了他胸前衣襟,用力往马前一带。
郑濂被拽
的猛一踉跄,好险没和马头来个脸贴脸,顿时狼狈无比:
“子冉——”
“别怕,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姚子冉攥紧马缰绳,太过用力,手背都有些发白。好一会儿探手怀中,摸出一锭银子丢过去,一字一句道,“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就不和你一般见识,这银子你拿去治病,”
说着指了指脑子:
“我看你脑子有病,得治……”
“你——”
已经设想了姚子冉的种种反应,却绝没有想到,竟是最糟糕的那种。许是在镇国侯府长大的原因,相较于郑沄的隐忍,姚子冉明显更加火爆,眼里也更揉不得一点沙子。
“即便不愿替你爹娘着想,你就不想想你自己吗?姚家不过给了你一口饭,就要抹杀属于你的功绩,信不信子冉,你再在姚家呆下去,他们会夺走属于你的所有容……啊!”
却是姚子冉忽然一抖缰绳,□□马儿嘶鸣一声,马蹄跟着高高扬起。
郑濂惊得忙就地往旁边一滚,等他灰头土脸的从地上爬起来,就见姚子冉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一个字一个字道:
“果然是畜生,才会听不懂一点儿人话,惊吓到你了,对不住……”
说完一夹马腹,扬长而去。
出仕数十载,郑濂何尝被人这么羞辱过,气的捂着胸口,好险没背过气去。
“你们说什么?那小子骂谁是畜生?”
尤氏同样气的眼前发黑——
还想着儿子亲自出面,已经是给足了姚子冉面子。
谁想到先是在姚家吃了闭门羹,等见到了姚子冉,却是受到了更大的羞辱。
要知道当初郑沄最狂妄的时候,可也不敢在她面前说半个不字。至于说对着大哥郑濂,也从来都是恭恭敬敬,不敢有半分逾矩之举。
结果姚子冉这个混账东西,竟然敢这么作弄她的儿子!
那个小畜生,他怎么敢!
“备轿,我要去见皇上!皇上是盛世明君,定然容不得这样的不肖子孙站在朝堂之上!”
“娘,”郑濂之前虽然气的好险没吐血
这会儿却也缓了过来,忙出声道,“您且等等……”
不到万不得已,郑濂还是不想彻底和姚子冉撕破脸皮,毕竟那样的话,除非毁了姚子冉,不然他在女婿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你只管在家里坐着,等娘回来,就让那个兔崽子来给你磕头赔罪!”
多年养尊处优,让尤氏信心满满,并不觉得,让一个乳臭未干的后生小辈低头是什么大事。
眼瞧着阻止不了尤氏,郑濂想了想,又赶紧让人去萧玦府上,知会了郑沁玉一声,让她也去宫中,好和母亲尤氏有个照应。
谁想到报信的人还没回来,尤氏就灰头土脸的回家了。
“娘您这么快就见过皇上了?”郑濂就有些纳闷。
“宫里值事太监说,皇上正招了……”
声音明显变低,一副惶恐的模样。
“招了谁?”郑濂听着就有些不对。
“招了,姚子冉,”家仆吞吞吐吐道,“说是,有重要事情商谈,没时间见太夫人……”
事实上总管太监王全的态度,比他转述的要恶劣的多:
“太夫人这么大年纪了,还是多注意养生的好,什么事少师大人不能代劳,大热天的,还要太夫人这么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