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就能进?”冯檀儿气急了, 等到瞧见那侍卫鄙夷的模样,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可笑的话——
当然是皇上让进的了。
一时又羞又窘,脸红的和猪肝似的。
出了这么大的丑, 哪还有脸在宫门前久候?冯檀儿臊眉耷眼的上了车, 灰溜溜的回五王府去了。
那边舜华也跟着王全来到了勤政殿外。
“王妃娘娘您稍等, 咱家进去禀告皇上。”王全低声道。
说话间几个大臣从里面出来, 王全忙往旁边让了下。
那几个大臣也瞧见了一身命妇盛装打扮的舜华,神情明显就有些莫名——
之前朝会结束, 皇上特意点了他们这些大臣留下议事。结果正说到关键处,也不知道王全进来说了什么,皇上明显就有些神思不属。
然后又过了会儿,越发意兴阑珊, 就只留下姜柯和陈靖安,然后把他们全都给打发了出来。
就在刚刚, 大家还嘀咕呢,也不知道王全给皇上禀报了什么重要消息, 才让隆盛帝直接中止了御前议事, 结果出来就碰见正主了。
不过对方虽然身着王妃服饰, 瞧着却是格外的年轻,竟是在脑子里把那些举足轻重的王爵家庭扒拉了个遍, 都没猜出对方的身份。
正狐疑间,一阵脚步声传来,众人抬头看去, 却是东阳侯江承佑。
舜华也瞧见了疾步而来的舅父, 忙迎上前去:
“舅舅——”
舅舅?众人恍然——
江承佑有个外甥女嫁入皇室他们自然都是清楚的,可不正是镇国侯府的大小姐姚氏?
更甚者前段时间,还发生了两位王妃的父亲当朝互殴的事情。
合着主人公之一, 就是眼前这位小娘子啊。
一时神情就有些莫名——
用脚指头猜也能猜出来,这位六王妃会到宫中来,明显就是为六皇子萧恪求情的。
毕竟这些天,大家可是眼见得萧恪一步步被排斥出权利中心。
以萧恪这些年所犯的众怒,隆盛帝愿意保他的话,荣华富贵是不要想了,小命或者还能保住。真是隆盛帝也打心底厌了他,那就吉凶未卜了。
走在最后面的是一个已近天命之年的老者,瞧着舜华的神情明显有些同情,要从舜华身边过去时,脚下停了停,斟酌片刻低声道:
“六殿下一片赤子情怀,惜乎过刚易折啊……只王妃记着一点,再怎么说,殿下都是圣上亲子……”
这么多年了,大家如何看不出来?几位皇子争权逐利,唯有六殿下萧恪是其中一股清流,不曾嫉贤妒能,更不曾随意构陷……
可也正因为不站队,才会成为这么多人攻讦的对象……
眼下想要让隆盛帝庇佑六殿下,仅靠六王妃苦苦哀求明显并不可行,倒是用父子之情去打动,或者可行。
“多谢老大人。”舜华能听得出来,对方也是一番好意,忙道谢。
那边江承佑也走到了近前,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
“这儿不是你来的地方,华姐儿听话,先家去。你放心,有舅舅和你爹在,殿下绝不会有事。”
虽然这段时间情形瞧着凶险,可江承佑和姚平远都是老于世故的人了,如何看不出来,隆盛帝并没有拿萧恪开刀的意思。
“你一个妇道人家,说话能有多少分量?听舅舅的话……”真是皇上想要针对六殿下,就是外甥女把勤政殿跪出个坑,可也别想万岁爷改变主意,倒是白白受罪罢了,再惹怒了隆盛帝,后果怕是更加难以预料。
“我来真的有事。”知道舅舅这是误会了,舜华也有些无奈,“舅舅放心,我不是来找父皇闹的,我真的有重要的事。”
“到底什么事,你跟我说,”江承佑明显不相信舜华的话,一门心思想着趁皇上还没宣人进去,把舜华劝走,“我来转告皇上……”
等着见皇上的朝臣可还都在排队呢,就是轮到外甥女,也不定到什么时候了,这会儿能把人劝走,待会儿自己替她求个情,想来皇上也不可能非要追究。
只江承佑明显和冯檀儿一样,低估了舜华在隆盛帝心目中的地位。
这边刚劝了一句,那边王全就从里面匆匆出来,扬声道:
“皇上宣六王妃觐见——”
其他等候陛见的官员果然纷纷看了过来,神情有不屑,有同情,还有幸灾乐祸……
没想到皇上的旨意这么快就到了,江承佑也有些回不过神来。没奈何,压低声音嘱咐道:
“皇上虽然是皇上,可也是父亲,你待会儿进去,莫要说那些负气话……”
舜华点头,跟着王全往里面去。
待得到了勤政殿,却发现里面不只是隆盛帝一个,还有两位面色沉肃的老者。
舜华收敛心神,低眉顺眼给隆盛帝磕头:
“儿媳姚氏,见过父皇。”
“平身吧。”隆盛帝揉了揉眉心,无端端的就觉得有些心惊肉跳。
看了眼王全:
“给六王妃赐座。”
王全忙搬了个绣墩过来,让舜华坐下。
隆盛帝清了清嗓子,吩咐陈靖安和姜柯:
“你们刚才说,今年粮食丰收后,民间烧酒作坊大兴,朝廷获利颇丰……”
陈靖安和姜柯两人顿时就有些面面相觑——
还想着皇上应该很快就会打发六王妃离开,毕竟其他人都走了,他们两个还在呢,明显是还有事商量的样子。
怎么倒让六王妃坐下了?
还有这问的问题,也是他们之前已经详细汇报过的啊。
“嗯?”隆盛帝视线随即扫了过去。
陈靖安明显一激灵——
怎么瞧着,皇上倒是有让六王妃一旁听政的意思啊?
可也不对啊,要是六殿下也就算了,六王妃一个区区女流之辈,她就是听了些朝廷政事,又能如何?
倒是姜柯心思转了下——
皇上问的是烧锅作坊给大楚带来的利润。而六殿下萧恪之所以会被皇上厌弃,可不就和这个有关?
皇上这明显是不想听姚氏哭泣哀求,想要让她识时务些,才会如此啊。
当下轻咳了声,首先开口:
“皇上圣明。连着两季大丰收之下,民间富足,国库充盈,粮食堆积太多……国人爱酒,正好用来生产佳酿……虽然靡费了些粮食,却是于国于民有大利……”
说着看向陈靖安:
“这一点,陈大人应该比微臣更清楚。”
“不错。”陈靖安点头,努力挥去那种怪异的感觉,“国人爱酒,商人逐利,倒是很好的解决了粮食储存过多的问题……与往年相比,目前为止,税银缴纳增加了一成有余,足有一百二十多万两……”
隆盛帝听得频频点头——
别人瞧着他身为皇上至尊,富有四海,殊不知第一年登基,整个国库的存银不到五百万两。
天知道那一年他是怎么过来的。说是挖东墙补西墙也不为过。
之后又经历兄弟谋反、边疆战乱,隆盛帝觉得,他手里简直就没有宽裕过。
等陈靖安和姜柯分别说完这段时间朝廷的兴盛模样,隆盛帝很是期待的朝着舜华看了过去,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儿媳妇虽是依旧低眉顺眼,神情中却并不见半分喜色。
姜柯却明显会错了意——
皇上果然和自己想的一样,是为了让六王妃知难而退。不然如何等自己说完,就去瞧六王妃?
就只是六王妃瞧着固然美极,却是个榆木疙瘩,竟是听了这么久,都不给半分回应。
一时神情就有些不耐,索性看向隆盛帝:
“皇上,六王妃瞧着应该是有事,不然臣等先告退?”
他这番话明显就是提醒隆盛帝,姚舜华就这么不言不语的坐在旁边,明显有些太碍眼了。
想来皇上耐心也已告罄,自然就会让人退下。
不想隆盛帝却是丝毫没看出他的真实意思似的,直接点头:
“你们下去吧。”
姜柯愣了一下。可皇上也发话了,倒也不好就留下,只得站起身形躬身道:
“臣等告退。”
等两人出了勤政殿,隆盛帝才看向舜华:
“你刚才也听到了,今日与前朝末年大大不同,烧锅作坊不但没有害人,还于民有利。”
口中说着,手却无意识的攥紧——
如今是盛世,天上的亲家总不至于因为地上的百姓酿了点儿酒,就雷霆大怒吧?
“启禀父皇,”舜华径直起身跪下,“若然但只是商人逐利,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不过媳妇儿梦境里……”
“你又做梦了?”隆盛帝手心那里顿时有些汗涔涔的。
“正是。之前媳妇儿只说那个梦有些古怪,却是勘不破其中玄机,不想刚刚午睡时,竟然又做了个梦……”
“梦境里那青青竹叶上竟是挂满了金子打造的官帽……”
“官帽,还是黄金铸造?”隆盛帝心里一紧,脸色顿时就有些难看,“你的意思是,有官员参与其中,谋取暴利?”
“媳妇也说不好,”舜华脸色越发苍白,“只那官帽明显太沉了,竟是把竹林全都给压倒了……后面依旧是之前媳妇梦的那般,青青竹叶化成了滔滔碧水……不,不对,这次是浊水……浊浪翻滚之下,百姓形销骨立,啼饥号寒……”
浊浪翻滚,百姓啼饥号寒……
这样的场景,分明和前朝末年相似至极。
“那些混账东西,他们怎么敢!”隆盛帝一颗心彻底坠到低谷——
他是没禁烧锅作坊,可也下令,让各州府长官严密监控那些烧锅作坊……
可现在听着,怎么下面的人根本就没听进去?竟是连官员也都参与其中!
“皇城司呢?皇城司……”说了一半却又顿住——
从前有皇城司的人从旁监督,下面的官员就没人敢阳奉阴违,现在却是,他唯恐儿子做事太绝,对烧锅作坊打击太厉害,而直接把萧恪和皇城司隔绝在这件事之外。
隆盛帝颓然坐下,神情晦暗至极——
原来当初媳妇的梦,其实根本是给自己的一个示警吗!
“梦境里有没有显示,哪里,最严重?”
“梦境里画面很快,好像有一个地方,情形最是糟糕,仓房中,竟是一粒粮食也无……”
洪灾发生,朝廷却没办法开仓赈济百姓,不出大事儿才怪。
“你莫急,好好想想,那里,有没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
“竹林多……水淹之下,只有一点儿尖……哪里的人,喜欢带一种帽子……”
舜华闭目做出努力回想的样子,睁开眼,吩咐王全拿来笔墨,极快的画了一个帽子的样式出来。
待得撂下笔,才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媳妇儿没离过京城,却是不知道,这帽子是哪里人惯常戴的?”
“辛苦你了。”隆盛帝神情愧悔至极——
当初上天示警,自己怎么就会想着是天上的亲家不知地上事呢?竟然还听了一些别有用心的朝臣的建议,不许小六插手这件事,才会令得那些贪官横行,惹怒上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