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酒诗所有的冤孽里面,谢大公子谢游是和她相识最久的那一个。
他们自幼相识,自幼相知,还有一些同病相怜。
幼时唐酒诗在江南长大,谢游也在。
唐家祖籍江南,谢家却并不是。
谢游几乎是被发配到江南的,至于缘由,他从来没有讲过。
唐酒诗还有祖母照拂,谢游孤伶伶住在唐家隔壁的时候,才六七岁的年纪。
唐酒诗比他还小一些,但是她幼时长得没心没肺,又善心泛滥,一看谢游——好一颗小白菜!
可怜兮兮的小白菜这就成了唐家的常客,祖母也不在意这些,反而对谢游也多多照拂。
于是,小白菜光明正大抢唐酒诗吃的喝的玩的用的,这就罢了,还要嘲笑她蠢。
唐酒诗当然不认了,但是许多年后,她必须承认这是一个事实。
谢大公子兴许比旁人多长了几颗玲珑心窍,她的确远远不能及也。在谢游九岁的时候,就能够清晰地告诉她,她完全就是被父母抛弃的弃子——而彼时唐酒诗觉得这家伙因为自己爹不疼娘不爱所以才企图把她一起拉下水。
后来的事情证明了谢游是对的,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而再后来,唐酒诗做了妖女,谢游是谢家明面上的掌权人的时候,谢游第一次向她求亲。
唐酒诗当然拒了。
她已经不再需要亲事,而且并不觉得谢游是良配。
谢大公子这种心眼弯弯绕绕九曲回环的,她降服不住,也招架不起。
谢游没有逼迫,反而借着她的名头就此拒绝族中给他说的亲事。唐酒诗的名头也不是白用的,唐酒诗自得了一点实惠。
两边都很满意。
现在却并不是那个时候了。
唐酒诗来京城没多久,谢游其实也并没有在谢家扎根。
小白菜现在看,还是半颗扭曲的小白菜。
京中爱慕他的人都道是爱他谢氏风骨,但谢游又不是谢家养大的,只有唐酒诗知道,这位如松如竹一般的谢公子或许从根子上就已经坏掉了。
可是,这和她也没有什么关系,她只是倒霉而已。
撞上谢游,不得不敷衍一番。
唐酒诗无可奈何地道,“这就不必谢公子费心了。”
谢游轻轻笑了一下。
“阿酒怎么与我这般生疏了?”
唐酒诗微微一颤,不去看谢游幽深的眼睛,想了想还是顺毛捋了一下。
“阿游,别闹。”
“嗯。”谢游低声应了一下,“去那边聊一聊?”
他指了一间茶馆。
唐酒诗道,“好。”
也不是她想和谢游聊什么——但是谢游这厮自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与其和他闹一番之后再让他达成目的,还不如一步到位。
谢游眸光闪烁了一下,似乎是有一些惊讶,但是很快这样的情绪也被他自己遮掩住了。
茶馆很干净,而且唐酒诗和谢游进入之后,很快就不见什么人在了。
注意到她的神情,谢游道,“这是我家的产业。”
“……哦。”唐酒诗干巴巴应了一声。
谢家家大业大,一间茶馆又算不上什么。
谢游又轻轻笑着。
这人其实生了一双很漂亮的桃花眼,弯起来的时候像小月牙一样。
但月牙里面全是坏水。
唐酒诗不开口,谢游也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既要和她叙旧,又不肯自己找话题。
气氛也并没有很尴尬。
唐酒诗静静看着窗外,这里不算很繁华的地带,但来来往往的人也并不少,还有不少巡逻的人。
谢游忽而开口道,“阿酒认识他?”
“谁?”唐酒诗不解。
“那个巡街的金吾卫,唔……应当是英国公家的旁支。”
“当然不认识了。”唐酒诗莫名其妙道,“我如何会认识金吾卫?”
谢游道,“说不准呢。”
他却也移开了视线,并没有告诉唐酒诗,她有一个太大的破绽。
若不相识,为何你又会那么怀念?又那么悲伤?
可是,谢游也没有记错,唐酒诗来京城没有几日,门都没有出过定国公府,更不要说和金吾卫相识了。
唐酒诗不知道谢游的心中所想,却冷不丁被谢游下一句话吓得差一点跳起来。
“阿酒预备考女官?”
“什么?!别胡说!”
“如果你不考女官,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唐酒诗道,“当然是路过而已。”
谢游道,“……你自己信吗?”
唐酒诗道,“上京那么大,我只是到处走走。”
谢游似笑非笑道,“到处走走,就走到了内库开的店外面?”
唐酒诗怒道,“那你是为什么在这里?你也要考女官?性别不合适吧!”
谢游愣了一下,像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眼睛忍不住又弯了起来,才道,“我来找你。”
唐酒诗也愣了一下。
“陛下有意开女学,你在定国公府应当也听说过这个消息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有点渠道的都能听说。
谢游接着道,“若你有心,女学大门定然为你敞开,我保证。”
唐酒诗呆呆地道,“……你怎么保证?”
“女学的山长是陛下,但是夫子们里头,小半都是我谢氏之人。”
唐酒诗还是呆呆的——在这个时间,谢游就已经能够影响谢氏之中的那么多人了吗?
她似乎还是低看了他。
“不考虑一下吗?”谢游用一种诱惑的语气道,“女学镀一层金,对你说亲有很大的帮助,而且,女学之中,可全是人脉。”
唐酒诗瞬间警醒过来,道,“还是不劳你费心了。”
“随你的意思,阿酒。”谢游道,好像他给出的一切条件就真的没有费心一样。
但是唐酒诗知道不是这样的。
女学的名额本就很贵,通过考试进入的这条路只会更贵。
谢游图什么?
她没有发现自己已经问了出来。
谢游轻描淡写道,“为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咳,”在唐酒诗的怒目而视之下他改了一下说辞,“为了我们的童年情谊。总之,只要你考,我保证你能进女学。”
“不必了。”唐酒诗生硬地道,“女学名额珍贵,你不必如此。”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谢游道,“不过,女官就不行了……阿酒,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陛下要招女官,知道的人不多,盯着的人不多,但是盯着的人里面有我们的奉天陛下——她在找一把刀,只有女子入朝,才能成为她最为趁手的刀。”
看着唐酒诗的面色,谢游停下了自己的话语。
“看来你是明白的。”
“那也和你没有关系。”唐酒诗道,她已经站了起来。
谢游道,“或许有关呢。”他没有再说什么。
唐酒诗冷冷道,“多谢款待。”——她这是要告辞了。
谢游没有留人。
“慢走。”
*
冤种竹马没有再跟上来。
唐酒诗出了茶馆,也不愿再进书坊的门,索性派了小红出去,除了要一份告示以外,再买她点的几套书。
小红虽然不识字,但办事应当还算牢靠。
唐酒诗靠在车厢内,想着谢游的话。
谢游虽然口气大,但是不打诳语,上辈子唐酒诗没有在这个时候见过他——女学的事总不会还和他有关吧?
而女官……在她看来是谢游错了。
女帝的确是执刀之人,上辈子的女官里面也有这样的人选,但是除此之外,女帝并不是一个无情的君王。
谢游知朝政,知时事,却不知陛下。
不怪他狭隘,只是世人大多如此罢了。
唐酒诗也不会多此一举替女帝辩解。
然而就在她一心等着小红,也不打算再出马车的时候,忽而听到了一阵兵刃相接的声音!
唐酒诗骤然一惊。
这是在上京城,而且还是光天化日之下,什么人才会在此对战?
她心中不免有些不安,下意识握住了怀里的一把匕首。
而下一秒,果然有人掀开了马车的帘子,短匕要架到唐酒诗脖颈之前,唐酒诗手中的东西也用力推了出去!
而紧随在这个贼人后面的人也追了上来。
“放开人质!”那人厉喝一声,却骤然顿住了,似乎并不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
“……你没事吧?”
唐酒诗没有什么事。
就在那贼人扑上来的瞬间,她的匕首也顺势插进了贼人的下腹,那人本以为这是一个柔弱女眷,却并未想到唐酒诗不但带着凶器,而且还懂一招两式的防身术,一个肘击让他失去了力道,匕首也滚落到了地上。
这种防身术其实是专门为她定制的,就是以唐酒诗的力道,也能够让一个成年男子失去行动能力。
不过,这个贼人显然还另外有伤在身,带着一股血腥气。
唐酒诗把匕首缓缓拔了出来,鲜血喷涌,贼人痛苦的□□着的时候,她忍不住又补了一刀。
后面跟着那贼人上马车的人顿了一下。
唐酒诗像是这才大梦方醒一般,和那人对视一眼。
“……清河郡王?”
李凤歌也微讶,而后道,“是你。”
他对这个姑娘有一点印象——一来是因为唐酒诗那见了就很难忘记的容貌,二来,则是因为那日在定国公府的事情。
李凤歌神色微微缓和了一下。
“刑部缉盗,让姑娘被波及,使我们的不是。”
“我无碍。”唐酒诗已经能平静地道,“有劳郡王把此人拖下去了。”
她只能自认倒霉,不然总不能向刑部讨一个说法吧——一般这种情况下刑部会予以刑部大牢三日游这种补偿。
李凤歌倒是觉得有一些意外。
唐酒诗和他两次见面似乎都很狼狈,上一次湿漉漉像一个水鬼,这一次又刚被贼人吓了一次。
但是,她却一次都没有惊慌哭泣过。
李凤歌颔首道,“此人我带走了,多谢姑娘。”
唐酒诗只希望他快点走。
她还紧紧握着那匕首,目送李凤歌离去,却不意就在这个时候,意外再生!
李凤歌背对着马车外,又有一贼人试图向他背心捅刀,而李凤歌虽然已经觉察到了,但是马车内的空间让他很难及时反应过来。
唐酒诗当即就要把那匕首扔出去,就在她行动的同时,唐酒诗看得清清楚楚一枚钉子没入了那人的颈侧,而后她的匕首才歪歪扭扭扎进了侧肩。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她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见到一人飘然落下,整个人的身影都藏在了斗篷里面,隐约可以看到银质的面具的反光。
那钉子正是来自这个人。
但这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唐酒诗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
……这怎么好像还是一个熟人呢?
上京城有那么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