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走后,两人跟着马文来到下城区,一幢有些历史的穷酸公寓中。
公寓分为三层,走廊极窄,一次只容一人通行,而下面两层都属于房东太太,只有最顶层才归马文所有。
暂时所有。
马文带着两人来到客厅中,也不脱大衣,直接往安乐椅上一躺,翘起二郎腿,随意地招呼道:“随便坐。”
陈瑜环视一周,这里除了资料以外还是资料,茶几、沙发、书桌,甚至暗红的墙纸上都贴满了密密麻麻的纸张,整个房间压抑无比,唯一能称得上是装饰的只有书架上的一颗骷髅头,没有任何放松的空间。
而且,根本没有能坐的地方。
“随便坐啊。”马文指了指对面那两张老旧的沙发椅,上面的资料堆成一座小山。
陈瑜扫了一眼沙发椅上的资料,物品失窃案、财产纠纷案、工厂欠薪案工人失业案等等,资料的最后基本都盖上了“已结案”的红戳,而数目最多的失踪案,则基本都没有结果。
他把资料拿到一旁,整整齐齐地叠在另一摞资料上,然后入座。
荣松也学着他的做法,把资料放在茶几上,坐在另一张沙发椅上。
马文在不知不觉中又点燃一根香烟,吞云吐雾一番后说道:“欢迎光临,马文侦探事务所。”
“绅士们,要喝杯咖啡吗?”
两人出于礼貌,纷纷点头。
“自己倒吧。”马文指了指垫着一沓案件资料的茶具。
“……”
陈瑜和荣松对视一眼,都没有从沙发上起来的意思,只是问道:“马文先生,现在可以给目击者的资料给我们了吗?”
马文又狠狠吸了一口香烟,才扬了扬下巴,说:“你们中间那张小桌子上,左边第二张就是。”
陈瑜偏头看了眼那张本应该是用来放茶具和点心的小桌子,荣松却已经迅速抽出那份委托,放在了茶几上,两人都能看到的位置。
资料上的记载极其详细、非常专业,上面还有马文在记录时的备注,不掺杂任何主观色彩和感情因素,只是单纯地记录事实,哪怕和官方的卷宗比起来也毫不逊色。
【委托人:阿黛尔·塔利斯】
【委托类型:找到中央公园一案的凶手】
【案件描述:十二月三号晚凌晨十二点,住在中央公园附近的阿黛尔太太突感风寒,起床吃药,这个过程中不经意地往窗外看了一眼,正好看见一个黑影在中央公园中闪过。
(据阿黛尔太太所说,她在夜间视力极好,却仍没能看清黑影的具体模样,只能确认凶手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色大衣或长袍,身高一米八左右,其他信息未知。)
起初阿黛尔并没有在意,吃完药就重新上床睡觉,结果在床上越想越不对劲,辗转难眠,才又起来往窗外一撇。(再次上床到下床之间,大概隔了十五分钟。)
结果,她并没有再看见那个可疑的黑影,却发现原来空无一物的喷泉处多了什么东西。
阿黛尔太太因此连了疑心,连忙叫醒楼下睡觉的仆人,派他们去查看情况。
(阿黛尔太太丈夫离世多年,膝下无子,她往日靠着遗产在银行的利息过活,生活还算宽裕,房中当时有一男一女两个仆人。)
仆人很快就地回来了,脸色煞白地告知她那里有一具尸体。(当时已经确认没有呼吸,具体见下方案发现场描述。)
阿黛尔太太对死者(女)动了恻隐之心,一夜难眠,这才动了报案的念头。
(经询问,她信不过警察的办案效率,之前又和我打过交道,才让男仆架着马车,连夜赶到我这来。)】
资料很长,到这里连一半都没完,不过下面都是些零碎的信息,而且也很大部分与警方掌握的资料重合,只有阿黛尔太太的个人信息需要特别留意一下。
马文刚好抽完那只香烟,缓缓开口:“看完了?”
“看完了,”荣松往椅背上一靠,稍舒一口气,不无遗憾地说道,“我还以为是第一案发现场的目击者呢。”
我也以为是这样……陈瑜默然。
“你干脆直接让‘蔷薇杀手’报案自首得了。”马文对这一情报并不稀奇,只是嘲笑着他的贪心。
“那也不是不行嘛,”荣松摊手,“还有,刚才你也管凶手叫‘蔷薇杀手’了。”
马文怔了怔,旋即微微摇头:“唉,以前的坏习惯,到现在还没改过来……”
“你昨夜凌晨就已经去过中央公园了?”陈瑜突然说道。
今天上午,林恩还没来得及把收集到的情报告诉他,但马文却已经知晓了中央公园并非第一案发现场,而那份资料上的记载也非常详尽,不亲自到现场调查的话是不可能知道的。
“当然,”马文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怎么?想质问我为什么不报警?”
荣松摇了摇头,“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您怎么打算是您的事情,当务之急是找到第一案发现场,还有,死者的身份信息。”
马文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
“很可惜,我知道的并不比你们多,为了不引起凶手的注意,我昨晚只是一个人摸黑,简单调查了一下。”
“不用担心,我没有破坏现场,只是随便看了看。”
“不,我们已经有头绪了。”陈瑜看向荣松,征得他的同意后才继续说道:
“死者死于断头台斩首,所以我们只需要找到那架行刑的断头台,就能找到真正的案发现场。”
“断头台么……”马文沉思了一会儿,突然起身来到书架面前。
“对了,反正你们待会儿也要问,我就提前说了吧。”
“阿黛尔太太的猫曾失踪过一段时间,当时她去找警方报案,结果一下就是两个星期过去,却还没有消息,然后碰巧遇到我,才把案子委托给了我。
谁想到,林恩那小屁孩刚好捡到了一只小猫,还把自己的一半面包分给了它。”
马文说到这停了下来,手指逐一扫过书架上的一份份文件。
荣松主动问道:“然后呢?”
“然后?我把猫还给了她,她给了我一笔合理的报酬,就这么简单,”马文瞥了眼他,“你还想怎么样,我笑着招呼她说欢迎下次再来?”
“……”荣松被呛了一声,不知该如何回复。
“你们还有问题的话,找猫的具体文件放在书架第一排第三列,请自便。”
马文说着伸手取出一份资料,重重地拍在了茶几上。
“这是黑市上关于古董刑具买卖的记录,如果断头台真的有什么猫腻,肯定能在里面找到。”
他重新坐下,身子微微前倾,轻轻抖了抖手腕,烟灰精准地落入烟灰缸中。
陈瑜翻开扉页,与委托的记录一样,上面的资料同样详尽,小到身高体重,大到交易的地址、金额,很多东西都有记载。
趁着他翻阅资料的功夫,马文自嘲一声:“呵,要是其他的失踪案也像找猫一样简单就好了。”
“算了,反正这城里大部分人都活得不如阿黛尔太太的猫。”
他说着又轻轻靠在安乐椅上,吐出一口烟圈。
陈瑜的翻阅速度极快,一眨眼的功夫就翻完了小半本。
荣松见状,也就没去帮忙,转而问道:“能保证阿黛尔太太的安全吗?”
“啊,阿黛尔太太平时很少出门,我派了两个孩子看着那边,再加上男仆女仆,互相照应不成问题,”马文又翘起二郎腿,眼睛一斜,“再说了,你们警察还有人手做这些?”
“……”荣松再次无言。
半响后,他摇了摇头,从沙发上起身:“这里有电话吗?现场的那两个警察忙完后,可以去阿黛尔太太的住处帮忙。”
“我不知道你认不认识警督,但有句话送给你,这世道虽然不太平,但还没沦落到要靠你们保护自己的地步。”
“不止是阿黛尔太太,马文先生,您也是一样。”
“交出警徽后,都是我们应当保护的对象。”
“哼,那个家伙还和过去一样,满脑子理想主义,也难怪他能坐稳警督的位置,”马文嗤笑一声,用烟屁股指了指里面的卧室,“请自便。”
“先等等,”陈瑜拽住了他,把资料倒转,送到马文面前,“查到了,这城市中一共有三架断头台。”
“嫌疑最大的是佐治街十号,房主‘老幺’,是个喜欢收集各种古董武器的有钱人。”
“比起其他两处,佐治街离中央公园很近,再算上凶手杀人之后转移尸体、布置现场,与推算的死亡时间和阿黛尔太太的目击时间大致吻合。”
“推算的死亡时间?现在尸检报告出的这么快了吗?”马文打断了他。
“额……”陈瑜一时语塞。
荣松替他给出了解释:“陈瑜平时就爱研究些化学上的什么反应、什么原理,可以根据尸体的表现,大致出判断死亡时间。”
“嗯?这倒是个不错的方法,总比研究所那帮只收钱不办事的家伙要好……”马文没再追问,目光移向那份资料,一根修长的手指正指着左上方的某个地方。
陈瑜指着“老幺”的个人资料,说道:“还有最关键的一点,‘老幺’的身高,是一米八一。”
…………
短暂的沉默后,马文丢掉了手中的香烟,从安乐椅上一跃而起。
“佐治街十号,我们坐马车去。”
荣松做了个稍等的手势:“等等,我打个电话,安排一下人手。”
陈瑜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怀念起智能手机来。
结果,荣松刚推开卧室的门,就连忙退了出来。
他用力地扇了扇鼻子,一副要吐的表情:“这是什么味道?”
“酒精,呕吐物,药物,咖啡混合在一起,就是这个味儿,”马文走进卧室,打开窗户,神色如常地走了出来,“忘了告诉你,昨晚刚把一个醉鬼从牢里捞出来,这小子到现在都还没醒酒呢。”
“算了,时间宝贵……”荣松捂着鼻子又进了屋子。
“知足吧,这点小事,在这座城市和家常便饭没什么区别。”
“我可没这种恶习。”荣松含糊不清的声音从屋内传来。
“那是因为你能吃得饱饭。”
“……”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荣松瓮声瓮气地安排道:“断头台的地址我已经查到了,你们可以暂时收手,去帮另外一组调查死者的身份。”
“什么……码头又有工人闹事?老板拖欠工资,直接跑路了?”
“……我知道了……你们去吧。”
“对了,帮我转告负责现场的那两位警官,等把现场和尸体都整理好后,去保护一位老太太。”
“地址是……”
两分钟后,荣松捂着鼻子走了出来。
“我们走吧。”他说道。
…………
“绅士们,佐治街十号到了。”戴着高帽的马车夫缓缓开口。
荣松抢着付了钱后,三人下了马车。
咚咚咚,咚咚咚。
门铃响了几下后,一个穿着长款睡衣,留着许久未经打理的爆炸头,一米八左右的男人打开了门。
他瞥了眼荣松的制服,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下午好啊,警探们,上次和你们打交道真是太愉快了,不知道今天又有什么事来找我?”
“断头台,你家有吧?”
老幺明显一怔:“有啊。”
“我们有明确地证据表明,有一起案件和断头台有关,所以,请吧。”
“切……”老幺不爽地撇了撇嘴,右手重重在门上一敲。
“走吧。”
三人跟在老幺后面进了屋,这是一栋颇为豪华的双层别墅,其一层的空间就比马文那寒酸的三层公寓加起来还要大。
荣松一面用余光不停打量着屋中的陈设,一面开口问道:“老幺,你昨晚在不在家?”
“不在啊。”老幺当即答道。
“有人能证明你在哪吗?”
“啊,昨天我的好朋友亨利爵士正好五十岁生日,我一大早就赶去庆祝,到很晚才回来。”
“很晚?有多晚?”
“大概凌晨一点吧,先生,”老幺突然回过头,咧嘴一笑,“您是在怀疑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