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呈阅病无数,还从未见过如此棘手的症状——病人主诉,坚称喜欢上了自己的前心理医生,并且是死一万次都还要喜欢的那种程度。
真是离谱到家了……
谢医生这边正无语着呢。
贺予那边则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他表尽了他所有的深情和衷肠,然后再次把眼泪擦了,平复了一下心情,问眼前的那个男人:“谢清呈,那,现在你知道真相了,你不会再内疚自责了吧?”
“……”不,他好像更内疚自责了。
贺予:“你不用担心,我告诉你这些,只是希望你能明白错不在你,就是我喜欢你,掏心挖肺地喜欢你。“
“……”
“我很喜欢你,不是错觉,也不是误会,可以为此付出我所有能付出的东西。但是——”
贺予说到这里,神情又黯了:“我也知道,我会让你感到困扰,我甚至可能会伤害到你,所以只要你能放宽心,别再责怪自己,以后我就不再打扰你了,我……”
“说什么东西?!”谢清呈反应过来,兔崽子他这是又想把自己的内心封闭起来啊,他顿时竖起剑眉,怒道,“你是打算让我看你这样来回折腾自己吗?你和我说了这么多,你觉得我还会由着你乱来吗?”
贺予一怔,蓦地抬起头来:“那……那你的意思是……”
“麻烦你以后不要再把话都压在心里了,你有什么想法你告诉我,我就算恐同我也不可能笑话你。”谢清呈道,“而且我认为你肯定只是弄错了自己的感情,有我在,你可以慢慢改过来的。”
贺予:“……”
谢清呈:“你以后还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一切以自己的情绪为重。这样才是最安全的,反而不容易伤到别人,你看你现在,都说出来了,状态不是好很多了?”
贺予闻言,仔细一琢磨,豁然发现还真的是这样。当他说出了压在自己内心的强烈感情之后,心情居然平静了不少,反而不会发病伤害对方了。
他愣住了,看着自己不再颤抖的手,喃喃道:“好像真的是……”
谢清呈:“按自己的心意活着吧,你的那点心思脾气,我应付得了,你放心。你坦诚地告诉我,我还能开导你。”
贺予:“……”
谢清呈:“怎么,还有什么想法吗?”
贺予被他这样一说,眼前像忽然有了一道光,他陡然间悟了,当然——并不是谢清呈希望他悟的那种方式。
谢清呈只让他不要再隐瞒自己的内心。
贺予却领悟到了其实能让自己变成谢清呈的保护者而不是危害者的方式,就是应该陪在他身边。一味的压抑反而会出现昨晚那样的事情。
他要的其实也不多,只要谢清呈能知道他的爱意,让他对他好,那他就能乖乖的,变得很人畜无害。
于是他道:“谢清呈,我想明白了!”
“你想明白了什么你说。”
贺予便对他说:“谢清呈,只要你不嫌弃我吵闹,那我一定会努力让你真正地明白我的心意,证明我是真的喜欢你。”
谢清呈:“…………”
就明白了这个?
贺予还说:“所以谢清呈,如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让我追你吗?”
谢清呈再次:“…………”
医生给小疯子的脑回路整无语了,小鬼越说越通透了,是啊,这才是最好的办法,只要谢清呈在他身边,他一定能保持内心的平静,再也不发病,能好好保护谢清呈……
“哥。”他把谢教授的无话可说当做了默认,心便愈发热了起来,殷勤道,“你就让我追你吧,你要是觉得被打扰了,随时都可以喊停的。好不好?”
“……”
“你看,我都已经不要脸了,我都已经病成这样了,我都已经豁出去了,而且是你把我的心里话逼出来的,你既然是个很负责的人,那你也要对我负责吧。”
“……”
“给我一次追你的机会好吗?”
“……”
谢清呈心道,这都什么和什么?
贺予却完全误会了他的沉默,他见谢清呈不语,就当默认,于是眼睛里又有了明光,脸竟然也有些红了。
兔崽子在床上那么野的事都做过,他这会儿宣明自己要追谢清呈了,居然和中学生似的,纯情到既激动又有些害羞的地步。
他握住了谢清呈的手。
“……”谢清呈竟一时不敢挣开。
贺予拉着他的手,低头小声道:“谢清呈,你忍一忍。我和你有代沟,我走到你这边来的时候,可能会冒冒失失撞到你,可能会说一些你无法理解的东西。你要是忍不住了,你像以前一样骂我也可以。只是麻烦不要让我滚。”
谢清呈终于忍不住了,问他:“为什么?”
难道他每一次说让他滚,都会真的令这孩子内心受伤?可他也没见他有哪一次是真的滚了啊。
谁知贺予一本正经地回答:“因为是你亲手摘下了我的面具,所以我现在不装啦。我装不了镇定了。”
贺予又说:“你摘了我的面具,就要对我负责,既然我不装了,那你要我滚的话,我一冲动可能又会做坏事了。”
不知为何,他讲这番话的时候,谢清呈突然想到了很多年前看过的一部电视剧《大明宫词》,想到里面小太平在灯会上摘下了薛绍面具的那一个镜头。
真容露出,眼眸都是灿亮的。
……
“我会滚到你床上去的。”
……
“真的。”
真的什么?真是胡言胡语。
谢清呈说:“手松开。”
贺予真的松开了,只是在松开之前,他抓着他的手指,眼睛凝视着他,然后在他白皙的指节上,轻轻地落了一个吻。
“哥,谢谢你允许我追你。”
谢清呈后知后觉地想:……不是,等一下。
他什么时候允许了?.
陌雨巷。
已经是贺予和他表白后的第二天晚上了。
谢清呈躺在床上,想点一根烟抽,但是片刻之后,又把烟放回去了。
都他妈一天过去了,他脑子里居然还回荡着贺予与自己的对话。
要了命,他是真的无法理解年轻人的胡言乱语,李若秋只比他小了一点,他已经觉得和她沟通起来有些地方不那么顺畅了,现在遇到贺予的示爱方式,他只觉得这代沟更夸张,都要大过马里亚纳海沟了。
谢清呈在床上翻了个身,摩挲过自己的指节,重重地叹了口气,头疼得厉害——
不是,贺予到底喜欢他什么?
是图他年纪大还是图他身体差?
虽然他知道自己是长得很帅,有很多人喜欢,但对象换作贺予就实在有些离谱。要知道他们俩之前的关系一直都不那么友好,两人之间甚至发生过许多不堪回首的事情。贺予这是口味有多重,才会喜欢上一个从小把他收拾到大的医生叔叔。
想到这里,谢清呈更别扭了。
因为贺予说哪怕他是他亲舅亲叔亲爹,喜欢都是喜欢。
就他妈荒唐。
他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妥善地处理这件事了——贺予对自己一定不是真的爱情,这小孩子啊,肯定弄错了性与爱情,混淆了依赖和喜欢。
退一万步说,哪怕贺予真的脑子有坑,喜欢上了他,那这份感情他也完全无法回应。
无论是从感性上,还是理性上,他都无法给与贺予想要的。
他只能希望贺予逐渐认清自己的内心,思及如此,谢清呈都有些纳闷贺予第一次失恋时喜欢的女孩子是谁了。怎么说放下就放下了,后来再也没有执念过。
要是贺予还是喜欢那个女孩,事情不就好办很多了吗……
浑浑噩噩好不容易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早,谢清呈醒来,看到自己手机上多了两条未读消息——
啊,经验丰富技术好又帅的男人:“谢清呈,晚上一起吃个饭好吗?”
这条是昨晚十一点多发的。贺予还真的说追就开始追了。
但大概小伙子自己也觉得自己太急了,第二条的发送时间则显示凌晨两点多。像是在给自己找补。
啊,经验丰富技术好又帅的男人:“我想和你聊一聊案子。”
案子?
“……”谢清呈想了想,回复道,“行。”
发完消息后他点进贺予的主页,皱着眉头想给“啊,经验丰富技术好又帅的男人”修改备注。这个备注还是之前贺予自己给自己设置的,谢清呈一直懒得改,现在却忽然有些介意,思考片刻,谢清呈给贺予重新备注成了:
“小鬼。”
刚改完,手机就震了一下,“小鬼”发来了一条消息:
“那晚上五点,我来接你。”
“这么早?”
“想早点见到你。”
谢清呈:“……”
不知道该回什么,有点尴尬。
可是如果不回吧,好像又坐实了贺予说的“我一告诉你真相,你就躲着我,你就更讨厌我了”。谢清呈不太希望贺予有这种想法。
于是谢教授在表情库里逡巡一番,最后选择了非常客气的微笑表情包。
能给人一点安慰,又不失距离感。中年男士社交必备表情包之一。
谢清呈发完,非常满意,起床洗漱一番,往美育私人病院去了。
“哥哥!”
谢雪今天状态很好,他到的时候,她正靠在拍的很松软的枕头上看书,见他来了,她立刻把放下,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
“今天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呀。”
“再等等。”
谢雪略有些失望:“都等了好久了,哥哥,我真的没关系,我这几天连鼻血都不怎么流了,我得回去上课。”
谢清呈拍了拍她的肩:“再等等。”
她没法子了,只得瘪了嘴,往病床上一躺:“真无聊……”
谢清呈拉过一把椅子,在她旁边坐下,给她削了一只苹果,然后切成方便入口的小块放在床头柜的一次性餐盘中,递给她:“平时嚷着不想去上班,真让你休息了,你又半点也闲不住,你这人也是有趣。”
“哥哥再帮我切一只橙子。”
谢清呈瞪了她一眼,但还是帮她从果篮里挑了一只,去皮子去瓤丝,切好了放进果盘里,既然都已经这样了,他又加了一些葡萄,加应子,核桃,最后转身去拿了一罐酸奶,干脆给她做了份水果捞。
谢雪终于心满意足了:“有这样一个哥哥,我是个生活废物也很正常嘛,他之前还说我——”
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话音戛然而止。
所幸谢清呈似乎有心事,没有注意听她刚才的话,她才悄悄松了口气。
谢清呈管自己收拾了桌面,把水果刀擦洗干净,然后道:“你以后也要自己学着点,不能指望我一辈子给你做这些事。”
谢雪:“不行,我七十岁了还要赖着哥哥,让哥哥给我做鲜果捞,但那时候就不要放核桃了,咬不动。”
“……”谢清呈神情微动,静了片刻,把目光移开了,“出息,那你能给我做什么。”
“我给你讲笑话呀。我给你带你小孙子。”
谢清呈:“……”
“我还可以陪嫂子跳广场舞呢,哥哥你这么帅,以后一定会有一个特别好特别适合你的嫂子的。”
谢清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贺予,顿觉一阵不适,咳嗽一声起身:“吃你的东西,吃完按铃让护工收拾,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临出门前,他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对谢雪道:“对了,你手上那枚戒指。”
谢雪一惊,差点被一块苹果噎住。
谢清呈:“别戴了,无名指戴个戒指,别人还以为你结婚了。”
谢雪心虚地把手往被子底下藏。
“好、好看嘛。”
“规矩点。”谢清呈教训完她,走了。
谢雪吐了口气,重新把手摊开在阳光下——幸好谢清呈对时尚一无所知,不然他就会发现这是蒂芙尼的情侣对戒。
卫冬恒临走时送给她的,一并送给了她一个承诺,希望等他回来的时候,能亲手给她换上一枚真正的订婚戒指。
部队里几乎不能用手机,卫冬恒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联系过了。
谢雪叹了口气,摩挲着戒面,心中不免有些忧虑——卫冬恒暑假的时候就该回来了,他们曾经商量着,在那时候把全部事情告诉谢清呈,但她其实还是有些担心谢清呈接受不了。
卫冬恒在其他人眼里太不靠谱了,只有她知道,他只是嘴上坏,心眼一点也不差,甚至还有些笨笨的,很可爱。
只是她哥这个人这么刻板,要是知道她居然和卫冬恒谈恋爱,那还不得……
她没敢想下去,缩了缩脖子,管自己继续看起了闲书。
谢清呈在医院里办完了事情,回到家收拾收拾,四点半的时候,门被敲响了。
贺予站在外面——说出了心事之后的贺予,状态似乎好了很多,他不再是那么压抑的状态了,漂亮的杏眼里透着些明朗的光。
高大俊美的少年穿着一件春款米色薄衫,休闲西裤,斯文里透着些败类的味道。
十五度的气温,二十五度的穿搭。
谢清呈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他一会儿:“……你不冷吗?”
要约会的男女都是不畏严寒的,别说十五度了,零下十五度都挡不住女人想露的胸和男人想露的肌。
贺予微笑:“不冷。”
谢清呈就随他了:“怎么来这么早,不是说五点。”
“想早点见到你。”
“……”
当面说出来,贺予自己都有些受不住,皱了皱鼻子:“啊呀,还是挺恶心的。”
“……”
“不过是实话。”
谢清呈现在是懒得和他争辩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问题了。这事儿只能等小伙子自己悟,或者某天找到个机会自己再点化他,否则所有的争辩都是浪费时间。
他把贺予关外面了。
“等着,我换个衣服。”
谢清呈穿衣很随意,常年搭配就那么几件,都是不会出错的男士衬衫,西装,或者大衣。他当然不是去换衣服的,他只是找了个借口,去里面吃了颗药。
他身体不太好,最近缺了调理,更是越来越糟糕,总是咳嗽,头还犯晕。
照理说他是应该去美育好好治治的,可他这阵子也实在抽不出时间,只能硬拖,靠着药物缓解一下症状。但这药不能给贺予看见,看见了又要被多盘问,于是他干脆说个谎。
门再次打开的时候,贺予看到的依旧是之前那一身休闲衬衫,外头套了一件黑色毛呢大衣的谢清呈。
“……你只是穿了件外套而已,为什么要关门。”
谢清呈点烟,淡淡的:“你有什么指教。”
烟点着了,还未吸一口,就被贺予拿走了。
谢清呈:“给我。”
“要抽烟还是要我亲你,你自己选。”
“我选你妈的。”谢清呈一把将贺予的脑袋推开,顺带从少年指间把烟夺了回来,“你车呢。”
“我车内禁止吸烟。”
“那我打车,你把地址发我。”
贺予:“……哥,别抽了好不好。”
谢清呈:“……”
“算我求你了。”
谢清呈一时无语。
他这人是吃软不吃硬的,贺予用可怜巴巴的语气一说,他居然第一次在这小畜生面前萌生出了“我给他吸二手烟好像真的不太合适,毕竟他才十九岁”这样的念头。
男人烦躁片刻,最终还是低骂了一声,把烟按了,丢到了垃圾桶里。
“就你事多。”
贺予把他拉上了车。
两人到了预定的酒店,谢清呈这才发现贺予这**是真的骚,他以为是吃什么,这兔崽子居然拉他来外滩那种两个人能吃掉一个工薪阶层一个月工资不止的露台餐厅,那地方还不是商务场合会去的,男来女往都是夫妻情侣,其中也不乏二/奶和金主。
谢清呈寻思着贺予既不是他的老婆,也不是他的二奶,两个大男人来这种地方谈事实在不像话,于是在进门之前就停住了。
贺予:“怎么了?不喜欢吗?”
“你觉得我会喜欢吗?”
“……我能想到的谈事的地方就只有这里。”
谢清呈:“退了吧。”
他说着,拿出手机,打车软件准备定了个位:“我找地方。我请你。”
他本来打算随便找个餐馆的,但地址输入了一半,他瞥了眼对面小年轻不靠谱的样子,心念一动,删了之前输的西餐厅,换了一个别的地址,输了进去。